第三十五章 知人之智與自知之明
阿爾文和塞茜莉亞在二層等了片刻，聽到樓梯上傳來一陣沉重的腳步聲，就見在柜臺接待他們的胖大女人加拉走上來。
這個粗獷的女人對阿爾文兩個保持著最開始的恭敬，說了聲“客人這邊走”，當(dāng)先朝里面行去，仿佛方才樓下的沖突不曾發(fā)生。
阿爾文和塞茜莉亞在加拉的引導(dǎo)下依次看了房間，雖然空間不大，一應(yīng)陳設(shè)也并不齊全，但勝在干凈整潔。
加拉見兩人滿意，也沒有再久留下去，道了幾句客套話便告辭。阿爾文又讓她備兩份晚餐，盡快送上來。
加拉去后，阿爾文褪下兜帽，在木椅上坐下，面色沉凝，默然不語。塞茜莉亞見他情緒有些低落，開口說：“您不高興，是剛才的事不利于您的計劃？”
阿爾文答道：“恰恰相反，這場沖突造成的動靜剛剛好，既能讓有心人注意到咱們，又不會顯得過于招搖?！?p> “那您為何凝眉不展？”塞茜莉亞亦褪下了自己的披風(fēng)。
“我在想，我剛才下手是不是太重了？”阿爾文的語氣有些遲疑。
他凝視自己的右手，緊握成拳頭，說：“之前在白松谷尚沒有預(yù)兆。通過今天發(fā)生這件事，我才感覺到，自己好像變了很多。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他抬眼看向塞茜莉亞，問道：“塞茜，你能感覺到嗎？”
塞茜莉亞輕聲說：“您的我的眼里始終如一?！?p> 阿爾文無力的搖頭，說：“剛才那個人，要在床上躺一段時間了。他想做的事算不上罪惡深重，也沒有得手，需承擔(dān)的懲戒不該這么重！”
“倒不如說，他的出現(xiàn)反而讓我高興。而為了達(dá)成自己的目的，某一刻，我似乎并沒有把他看作一個人，而是一個工具，從未考慮過我的行為會讓他承擔(dān)怎樣的后果?！?p> 稍作停頓之后，他的視線再一次轉(zhuǎn)向塞茜莉亞，說：“如果，我沒有阻止他，而他摘下了你的帽子。你會怎么做？”
塞茜莉亞綻放出動人的笑容，說：“我會殺了他。這樣您會高興起來嗎？您的作為讓他受傷，卻挽救了他的生命?！?p>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阿爾文的表情突然變得極其難看。從這看似玩笑般的話語中，他聽出了最真實的殘酷和冷漠。
他毫不懷疑塞茜莉亞會做出這樣的事，但讓他心驚膽戰(zhàn)的原因并不在此，而在于他自己。
在塞茜莉亞說出這樣的話時，阿爾文竟發(fā)現(xiàn)自己的內(nèi)心沒有一絲驚詫、震顫，甚至對這樣冷漠的塞茜莉亞并不反感，認(rèn)為這理所當(dāng)然。淡漠的像一只野獸，這種情況讓他毛骨悚然。
這難道就是驟然獲得非凡力量的代價？細(xì)密的冷汗爬滿了阿爾文的額頭，他顫抖著松開了自己緊握的拳頭，深深吸氣，然后說：“果然，不是我的錯覺?！?p> 在阿爾文的認(rèn)知里，為人處世有兩樣?xùn)|西最為重要，一是知人之智，二是自知之明。而在這兩者中，做到后者的難度要遠(yuǎn)高于前者。
他自認(rèn)既不能做到知人，亦不能做到自知。唯有自省才能避免行差踏錯。
塞茜莉亞從床邊起身，走到阿爾文身邊，扶著他的頭靠在自己的腰間，溫柔的說：“您為什么因此而苛責(zé)自己？您應(yīng)該學(xué)會正視自己的尊崇。無論做了什么，您都要堅信自己的正義。”
“尊崇。正義?！卑栁泥貜?fù)著，深思過后，勾出笑容，笑容里消去了沉重，恢復(fù)了最初的灑脫。
他當(dāng)然不會被塞茜莉亞的這番話所蠱惑，既然洞悉了自己的過失，即獲得了短暫的明智。他打定主意，日后行事一定要常懷警惕之心，以免這種不正常的心態(tài)再次出現(xiàn)。
然而，人在臨事之時，又怎么可能做到時時警醒。出現(xiàn)在他身上的這種變化是否還會繼續(xù)下去，有待時間驗證。
“可幸，以你的本事，那個男人的手根本碰不到你?！卑栁陌炎约旱哪X袋從塞茜莉亞腰上移開，“就算他碰到了，你也不至于奪取他的生命吧。”
塞茜莉亞卻說：“我不會讓您以外的人觸碰到我的身體。”
“女人也不行？”
塞茜莉亞點頭承認(rèn)，說：“您以外的，人?！?p> 阿爾文挑起眉，與塞茜莉亞相互對視片刻，說：“塞茜，以后這樣的話的放在心里就好了。說出來，我害怕?！?p> 塞茜莉亞輕笑了幾聲，撫摸著他的臉，說：“這何嘗不是一種樂趣呢？”
阿爾文先是露出微驚的模樣，而后嘆息：“我居然有一瞬間的興奮，該反省了?！?p> 被這樣一個危險的女人惦記著的感覺，或許也不錯？
他移開視線，想了想，又說：“那，如果我碰了別的女人呢？”
塞茜莉亞稍作思考后，答道：“我也很想知道，不如您試一試?！?p> “哈哈，還是算了。我不好這些?！卑栁倪B連推脫。
這時，外面響起敲門聲。
阿爾文帶上兜帽去開門，是加拉送來了晚餐。
加拉謹(jǐn)守著自己的本分，悶著頭做事，只說必要的話。然而在轉(zhuǎn)身的驚鴻一瞥間，她還是看到了塞茜莉亞的模樣，不由自主的瞪大了眼睛。
加拉并非認(rèn)識塞茜莉亞，而是驚異于她的相貌非凡。
在這個容納數(shù)千人的鎮(zhèn)子里，沒有人能做到認(rèn)識所有人。而現(xiàn)今的塞茜莉亞與數(shù)月前已判若兩人，即使曾經(jīng)熟識的人，當(dāng)面怕也不敢相認(rèn)。
直到走回樓下的柜臺，加拉心中的震撼依舊沒有散去。
經(jīng)過方才的鬧劇之后，大廳里剩下的人已經(jīng)不多。
一個男人端著酒杯走過來，對著上樓的方向揚了揚頭，向加拉問道：“外鄉(xiāng)來的，什么來頭？”
加拉的胖臉因這個問題皺成了一團，說：“蘭迪這次，惹到了不得了的人物。”
男人只是好奇，湊趣來問一聲，聽到這話，訝道：“除了倫納德那個老爬蟲，咱們這哪還來過不得了的人物？”
倫納德是日光鎮(zhèn)的統(tǒng)治者，管理著一個采礦場和一個伐木場，還守著大片的農(nóng)地。
鎮(zhèn)子上的居民想要過活，都要仰他的鼻息。平時日受其盤剝、欺壓，私下里自然也不會說他的好話?！袄吓老x”在他的所有綽號里已算是能入耳的了。
加拉只搖頭，不再回答。
等大廳里的人都走光了，加拉又上了一趟樓，收走阿爾文兩人餐后的杯盤。
阿爾文趁機拉住她，從懷里摸出全部的五個銀幣，交到加拉手上，在對方茫然的表情中，說：“我的主人心善，見不得有人因她受苦。請你幫忙把這些帶給那個叫蘭迪的人?！?p> 加拉略一遲疑，便要說話。
阿爾文搶先又說：“不必推辭，就當(dāng)是我給他的賠償?！?p> 加拉有些激動的抖了抖唇，最終說：“我替蘭迪感謝客人的寬容?！?p> 從事發(fā)以來，她一直擔(dān)心這兩位來歷不明的客人會繼續(xù)找蘭迪的麻煩，打算過了今夜，等明日尋著機會，旁敲側(cè)擊的說和一下。
阿爾文的行為則完全打消了她多余的擔(dān)心。不僅如此，他還拿出這么多錢作為賠償。
關(guān)上門之后，阿爾文長舒了一口氣，只覺得胸中氣息順暢了不少。但繼而又露出自嘲的笑，心道自己這算不算是偽善呢？
轉(zhuǎn)過身時，塞茜莉亞把一只折疊的帕子遞到他面前，說：“您現(xiàn)在應(yīng)該需要這個。”
阿爾文不明所以的結(jié)果，打開帕子，其中正躺著五六枚銀幣。
“這是哪來的？”阿爾文不禁驚訝的問。
“您忘了，當(dāng)初去白松谷時，您讓我隨身帶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