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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她的三次交易

第七十五節(jié) 二十年前的真相在山里

我與她的三次交易 山水別院 4226 2022-05-28 20:00:00

  談判的安排,比我預(yù)想得要快。之所以會這樣,我想是因為警方找到了新的受害人的緣故。

  在我去找圓寸男的家人那天,警方出動了大量警力,還出動了警犬,對葫蘆村附近的山地進行了拉網(wǎng)式的搜查。這些都是我在第二天打電話給譚警官時,他告訴我的。

  我開門見山地把找到了圓寸男的家人這件事告訴了譚警官,并且向他提出讓我和圓寸男見一面的要求?!拔蚁牒退勁?,我的手中握有對他來說很重要的籌碼,我想我可以幫你們撬開他的嘴?!蔽沂沁@樣自信滿滿地對譚警官說的。

  以前的家人對圓寸男來說很重要,他一直在找他們——這是我的猜測。從光頭偵探進行了相關(guān)調(diào)查這個結(jié)果來看,這應(yīng)該也是陌小婷的猜測。圓寸男曾經(jīng)要求我?guī)兔φ一厮呐f手機,當(dāng)時他說那里面重要的東西是照片,而我也向左小林確認過了,那部手機里僅有的幾張照片,都是些模糊不清的人物合影而已。

  如果我沒有猜錯,那些圓寸男無論如何都想找回來的照片,應(yīng)該是他手里僅存的親人的照片了吧?

  根據(jù)光頭偵探的調(diào)查報告,當(dāng)年的案件發(fā)生時,圓寸男的兒子還不到入學(xué)的年齡,而圓寸男的審判結(jié)果公布之后,年輕的媽媽就帶著孩子離開了家鄉(xiāng)。她似乎一開始進了一個工廠去當(dāng)女工,把孩子藏在宿舍里養(yǎng)著。但是這件事沒多久就被發(fā)現(xiàn)了,他們就被請了出去。那之后,她經(jīng)歷過什么,調(diào)查報告上便沒有記載了。最新的一條記錄來自煙草經(jīng)營許可證的申請記錄,想來應(yīng)該是他們想在鐵板燒的店里或是別的地方放上一個柜子賣香煙。就是這條有她身份證號碼的信息讓光頭偵探找到了她,也讓我見到了她。

  當(dāng)偵探還真是了不起,需要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能力?。∥乙贿吀袊@著,一邊想到,缺乏這種情報網(wǎng)的圓寸男找不到他們也很正常。雖然,他們就在距離這個城市不過幾個小時車程的地方。

  “我安排了你們下午見面,你直接來找我就好了?!蔽液芸焓盏搅俗T警官的聯(lián)絡(luò),他的語氣很嚴肅,并且又說了一句:“務(wù)必讓他開口說話!”

  我面前的白色一次性紙杯里漂著碎碎的茶葉,同樣的紙杯和茶水,不遠處的圓寸男面前也擺著一杯。

  他低著頭眼睛看著地板或是別的什么我們看不見的東西。即便在我推門進來,說“好久不見”的時候,他也沒有開口說話,只是微微抬起頭來瞥了我一眼。

  “我有東西要給你?!蔽野汛颐ο春玫恼掌旁谧郎?,朝圓寸男推了過去。

  圓寸男先緩慢地抬頭,看向我身后的譚警官,然后才緩慢地垂下眼睛,看向桌子上的照片。雖然才幾天沒見,但我感覺他整個人都瘦了一圈,動作變成了0.5倍速,就好像下雨天被忘在草地里的鐵皮壺,一下子就生滿了銹。

  “?。 彼@呼,我注意到他的眼睛慢慢瞪大。他的手從桌子下面拿上來,朝那張照片上的三個人撲過去,他手腕上的鐐銬發(fā)出嘩啦呼啦的聲音。

  “認出來了吧?是你的前妻和兒子,他們現(xiàn)在過得挺好的,自己開了一家店,生意很不錯。”我微笑著說。

  圓寸男仿佛聽不見我說話,他的嘴巴保持在微微張開的狀態(tài),手停在半空中,像是想觸摸又像是怕弄張那張照片。

  “沒關(guān)系,我有電子版的,就算花了也可以再洗?!蔽倚χ鴮λf。

  “這……”他的手指指向那個孩子,但手仍是懸空的。

  “是你的孫子呀!”我依舊滿臉堆笑,雖然自己看不到,但我想,我笑得一定很慈祥。

  “啊……”他再次發(fā)出驚呼。直到他收手回去擦拭自己的眼睛,我才注意到他深陷的眼眶里已經(jīng)飽含了淚水。

  “他們的住址,我可以告訴你。他們也說,可以和你見面。所以,等你離開這里,你就可以去找他們了?!蔽姨а劭纯催@間空曠潔白的屋子,墻上長長的監(jiān)控探頭,應(yīng)該是單向玻璃的鏡子。這樣的屋子,我在電影里見過很多次。

  “嗚……”他終于哭了出來。

  我身后的譚警官不知從那里拿出一包抽紙來,放到桌上。我把它朝圓寸男推了推。

  “如果你想去見他們,最好還是和警方合作,把事情交代清楚?!弊T警官插了一句嘴,說的十分切中要害。

  “嗚嗚嗚……”對面的圓寸男仍是埋著頭,所發(fā)出的唯有哭聲。一直以來,在我看來,他是個雖然身材瘦小但卻擁有巨大的力量的男人,如果一定要形容,那就是鋼筋。眼前不斷痛哭的圓寸男,讓我意識到了鋼筋一般的人,也會有軟肋。

  “你還是把你做的事情交代交代……”譚警官再度出聲時,我扭頭用眼神阻止了他。

  “他們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但是現(xiàn)在過得挺好的。你瞧,你的孫子,他笑起來多可愛呀!你離開家的時候,你的兒子比這孩子也大不了多少對吧?”我低聲細語地說。

  時光飛逝,光陰荏苒。我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這幾個字。寫出來只是幾個字,但對于身在其中的人來說,有些歲月,是何等煎熬呢?

  我站起身,手扶著桌上的抽紙,朝圓寸男走過去。把手輕輕搭在他的背上時,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見面時他說的“我對男人可沒有興趣啊”那句話,差點笑了出來。

  過了好長時間,圓寸男才停止了哭泣。

  “我離開家的時候,他才6歲。他追著車跑,跑著跑著就摔倒了。但是他還要爬起來,繼續(xù)跑……一邊跑,一邊哭喊……”他說出口的每一個字都帶著濃濃的鼻音,混合著由于長時間哭泣造成的喑啞,以及他特有的那種甕聲甕氣。

  “我犯了很多罪?!彼孟駵?zhǔn)備好了要坦白一般,自己說出了這句開場白。

  “你殺了人嗎?”我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他的手就在我對面的桌上交握著。照片上的三個人,就像這場對話的見證人一樣。

  “沒有,我沒有殺過人。”圓寸男非常堅定,一字一頓地說。我的眼睛不由得瞪大,滿心以為他會說更多話來替自己辯解,可是他卻就此停了下來。

  在我進來同圓寸男談判之前,譚警官已經(jīng)告訴過我了。從陌小婷家搜走的肉塊,有一部分經(jīng)鑒定確實是人肉——這是個可怕的消息。而在前一天的搜山行動中他們找到了一些骸骨。因為鑒識工作還在進行中,所以具體的情況還不清晰。

  “你拿去給鱷魚吃的肉,那是人肉吧?”我咬著牙,說了出來。

  “嗯?!眻A寸男回答著,頭垂得更低了。

  “那是誰呢?”我的心里其實已經(jīng)有個答案了,但我覺得這里不該用判斷題而應(yīng)該用問答題的形式提出來。

  圓寸男低垂著頭,一聲不吭。他的樣子讓我想到被拔掉了電源的機械手臂,一副了無生氣的樣子。

  “你知道那是誰,對吧?”我稍微抬高了一點音量再次發(fā)問,我的聲音里的顫抖,就連我自己也能察覺到。

  “這件事跟你沒有關(guān)系啊……”甕聲甕氣的聲音像是從桌子底下傳出來的,不,其實更像是從地板下面?zhèn)鞒鰜淼摹?p>  “跟我沒有關(guān)系嗎?難道你逃跑的時候沒有拿刀架在我的脖子上嗎?把我從車里拖出來的人不是你嗎?”我冷笑著說。

  “我……我沒想到你會在那里……”他用來盛底氣的容器像是破了個洞。

  “我已經(jīng)跟左小林他們姐弟聊過了,你是怎么戲耍他們的,我都已經(jīng)知道了。你明明知道自己的車被貼了追蹤器,卻將計就計,還弄了一出調(diào)虎離山計來耍我們。你明知道羅小森是左小林的弟弟,還故意去接近他,跟他套近乎。我是真心實意幫你找手機的,現(xiàn)在也真的找到你要的照片了。你還說這些跟我沒有關(guān)系?”我細數(shù)著這些,突然意識到自己內(nèi)心深處的氣惱。圓寸男的這句“跟你沒有關(guān)系”竟然讓我這么氣惱。

  圓寸男不吭聲,像死去了的木頭那樣一動不動,仿佛正在空氣和濕氣的作用下逐漸腐爛一般。

  “可以請警察出去嗎?”腐爛的木頭里卻發(fā)出微弱的聲音。

  “那不行!”譚警官立刻斷然拒絕了。

  “譚警官,不好意思,請你讓我和他單獨待一會兒吧。”我?guī)蛨A寸男向譚警官求情,說這話的時候眼睛看向房屋一角的監(jiān)控探頭。這屋子是安全的,沒有任何能夠成危險的物品。而且,那個人現(xiàn)在幾乎已經(jīng)喪失了斗志,不會再做困獸之斗了。我樂觀地這樣想。

  “好吧……”譚警官也看了一眼監(jiān)控探頭,然后便站起身來。從我身旁路過時,他往我的手里放了個黑色的東西,像一只過于矮胖的筆??粗厦骈W爍的紅燈,我知道了,那是一只錄音筆,而且已經(jīng)在工作中了。

  “有事就喊,沖攝像頭招手也行?!弊T警官簡單囑咐,然后便離開了這個房間。

  “錄音也沒有關(guān)系,跟你說的話,以后我也會告訴警察。反正他們總是要一遍一遍問的。”圓寸男抬起頭來,他的眼睛不看我,而是看著桌上的照片。我有一種預(yù)感,往后的漫長講述里,也許他會一直盯著那張照片看。

  “你有問題就問吧,我都會回答的?!眻A寸男以他獨特的嗓音如此保證。

  “那么好?!蔽易讼聛恚瑥目诖锬贸鲇浭卤?,想問的問題太多,如果不按順序來,我非常擔(dān)心會有遺漏。

  “我第一次見到你那天,你開車從動物園接上左小林和我,送我們到葫蘆村。那天你是提前給左小林打過電話的,對吧?”

  “對?!彼従彽攸c點頭?!拔医o她打了電話,表明了身份。她起初想抵賴,說我打錯了。然后我把她父母弟弟的名字都說了出來,還念了他們現(xiàn)在的住址。我也知道她的住處,所以很快就鎮(zhèn)住她了。她問我想要干什么,我說只想見個面談?wù)?。所以,我就開著車去了動物園,本來只打算接她,你是突然冒出來的?!?p>  “你是怎么搞到她和她家人的信息的?”

  “很簡單啊,她的家人十幾年沒有搬過家,很容易就打聽到了。我假裝查戶口的打電話到她家,就問到了她現(xiàn)在的住址。我只是,萬萬沒想到她會在葫蘆村?!?p>  “什么意思?”我一臉疑惑。

  “二十年前她家住的地方,離那里不遠。”圓寸男很有耐心地向我解釋。“葫蘆村原來在深山里,那個村子只有一個進出的通道,周圍都是大山。村子的形狀像個葫蘆,所以叫葫蘆村。后來發(fā)生了嚴重的地質(zhì)災(zāi)害,好像是泥石流吧,再加上國家倡導(dǎo)‘退耕還林’,所以就整個村子都遷了出來?!?p>  “遷到了現(xiàn)在這塊地上?”我不由自主地插嘴。

  “對?!眻A寸男點點頭?!耙郧暗拇遄与x現(xiàn)在的村子不遠,就在后面的大山深處?!眻A寸男雖然沒有抬頭看我,但擺在桌上的手卻做了個雙手五指并攏掌心向自己的動作。

  “你們原來就是葫蘆村的居民?”我驚訝地問道。立刻得到了圓寸男肯定的答復(fù)。

  “原來是這樣?!蔽乙颤c點頭。其實左小林的媽媽和繼父就住在鎮(zhèn)上,應(yīng)該是開了一家小商店吧,我記得左小林曾這樣告訴過我。

  “你為什么要見左小林呢?”

  “哎……”圓寸男嘆了口氣?!斑@將近二十年來,我有無數(shù)次想到一死了之。支撐著我活下去的,就是我還有個兒子這件事。那女孩是最關(guān)鍵的證人,對吧?但她并不知道真相。所以,我總是想,只要能讓她知道自己哪里犯了錯誤,我就還能翻案。”說最后兩個字的時候,圓寸男飛快地抬頭朝監(jiān)控探頭看了一眼。

  “翻案……”我重復(fù)他的話。

  “是的,我很傻吧?其實在牢里時,我也一直在到處申訴,寫報告。我是清白的,是被冤枉的,這件事再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p>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空氣陷入了尷尬的沉默中。

  “那已經(jīng)是將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當(dāng)時左小林還只是一個小姑娘啊……”好一會兒,我才這樣說。

  “是啊……”圓寸男竟然附和我,緊接著發(fā)出一聲嘆息。

  “我也知道這條路行不通,但哪里還有別的路可走呢?人活一輩子,總不能莫名其妙就背了這么大一個黑鍋,還一背就背了一輩子,對吧?”圓寸男的話竟讓我覺得感同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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