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話 斬龍劍(十四)
且說沈赤侯方才解決了左淑嫻這個幕刃,自己正處于紅溫模式。
在這個模式下,沈赤侯無法施展繁復(fù)的招式,但是每一拳的攻擊都附帶極強的后勁,帶來的風(fēng)力甚至能貫穿整棟大樓的承重墻。
但是這個模式的持續(xù)時間也是有限的,在這個有限的時間里,他決定找到赫然,作為他今晚要攘死的第二個目標(biāo)。
沈赤侯師承簡兵安一脈,胸口紋著一個玄武紋身。按常理來說,出身貧民窟、又有紋身的沈赤侯本是沒有資格進(jìn)入龍門近衛(wèi)局的。
但就在五年前,沈赤侯憑自己的一雙鐵拳替鼠王打下了十三個碼頭后,他便成為了貧民窟的頭號戰(zhàn)將。
鼠王自然和城主魏彥吾私交匪淺,在一頓燒餅夾肘子配酒過后,鼠王將這個萬里挑一的年輕人引薦給了魏彥吾。沈赤侯這個人沉穩(wěn)低調(diào),但干活的時候從不含糊,而最重要的是,他的底子是干凈的。
他所殺死的人,無一不是狡詐惡徒,他所賺來的銀子,不是競技場內(nèi)取得的獎金,就是幫貧民窟打擊犯罪分子獲得的封賞。
另一方面,他出身貧民窟,自然也沒有跟其它勢力有過更多的糾纏。
相比之下,陳暉潔的家庭關(guān)系略有些復(fù)雜,在一些事上和城主魏彥吾意見不合,最終遠(yuǎn)走他鄉(xiāng)。
星熊更像是一個守成之臣而非遠(yuǎn)見之君,這樣的女士更適合在近衛(wèi)局里面當(dāng)一個大總管。
詩懷雅的靠山是維多利亞的跨國集團(tuán),如果這種大小姐身居高位的話,到那個時候即使她本身一心為了龍門,但她背后的大家族也會在暗中進(jìn)行操作,甚至引發(fā)龍門權(quán)力內(nèi)部的小派系爭斗,這是最差的選擇。
城主二把手,以后會有很大可能接任城主這個職位。所以,在城主二把手的選擇上,沈赤侯是四人當(dāng)中的最優(yōu)解。
有的時候,努力奮斗能夠讓一個人過上平安順?biāo)斓囊簧\求高位以施展雄心壯志,更多的還是需要一些機遇。古往今來,有多少賢臣尋死覓活只為明主,又有多少人見到了橄欖枝卻終因?qū)嵙Σ粔蚨簧德禑o為。
沈赤侯顯然不是這種人,一套簡家拳與源石魔法的結(jié)合讓他領(lǐng)悟到了“紅溫境”,武力到達(dá)了泰拉武者所能觸及的頂峰。城主的信賴更是讓他一躍成為了龍門的二號人物。當(dāng)背景、性格、個人實力達(dá)到了一種完美地配合時,人就好比在風(fēng)口的風(fēng)箏,想不起飛都難。
大鵬一日乘風(fēng)起,扶搖直上九萬里。
而沈赤侯這個人,自從擊退了黑幫動亂之后的第一件事,便是謀劃四大勢力的聯(lián)合。只因為他察覺到,羅德島日漸強大,各方勢力暗流涌動。
而龍門內(nèi)部這四大幫,說白了就是一個王爺?shù)挠H兵、一個大幫和兩個鏢局,這樣松散的架構(gòu)之下,很容易留下一些混亂的區(qū)域,只有將四大勢力統(tǒng)一起來,龍門才能初步擺脫羅德島的控制。
而此事一旦成功,炎國的各大城邦也必將紛紛效仿,到了那個時候,炎國上下齊心,貧民和災(zāi)民數(shù)量銳減而各行業(yè)人才猛增,自可以和羅德島分庭抗禮。
這,就是沈赤侯身為二把手最終的雄心和遠(yuǎn)見。身為一個二十來歲還未到三十的年輕人,在這種亂世之下,格局早已經(jīng)超越了同齡人很多,甚至已將卡茲戴爾的某個活了幾百歲的女王踩在腳下。
而現(xiàn)在的沈赤侯,胸前的玄武紋身隨著他的呼吸節(jié)奏而動,化作了“紅溫烏龜”。他現(xiàn)在已認(rèn)定了赫然自然是罪大惡極之徒,不義之人,必殺之。
此時徐樂正在筒子樓的另一層,自從到了詩懷雅的車上,收到了特子的信息后,他的話忽然變少了。
他和意氣風(fēng)發(fā)的沈赤侯并非一類人,他是浪子。而浪子最近遇到的一切問題都是源于他們二人劫的那批貨。
命運是什么?
命運豈非正是一個無形的大手,它以千鈞重壓壓住你,讓你空有滿腹雄心,滿身氣力,卻連一點兒也施展不出。
有時候,命運又會突然飛出來,奪走你最珍貴的人,就像是徐樂搶走了斬龍劍。無形的大手將一些本來毫無關(guān)系的人聯(lián)系到了一起,讓他們再也糾纏不清。
徐樂很清楚地聽到,樓上有兵刃交擊聲,他所在的樓層也有聲音。狹窄的筒子樓,竟同時有兩處戰(zhàn)斗。
“我該先去哪里?是去幫沈赤侯還是陳暉潔?”抉擇擺在了徐樂面前。
這是抉擇,也是命運。
沈赤侯走在狹長的樓道里,前方的小屋里流出了微弱的燈光。他慢慢地走,此時已入夜,樓外的冷風(fēng)“嗚嗚”地吹著。
沈赤侯越往前走,風(fēng)聲就越清晰。他堅信,真正的幕后黑手,就在燈光所在處。
他看到了一張臉,一張綠發(fā)紅面,小丑一般的臉。
“赫然,果然是你!”
他雖然在心里大聲吶喊,嘴里卻只淡談地說了句:“你好,赫然。”
赫然沉著臉,冷冷道:“我不好,很不好?!?p> 沈赤侯道;“你想不到我會來?“
赫然道:“我知道你們都會來,因為龍門不愿意借給我這種人任何東西,只想殺了我?!?p> 沈赤侯道:“我們兩個人之中,總有一個是不該來的?!?p> 赫然道:“為什么?“
沈赤侯道:“因為我們兩人,只能有一個走出這棟樓?!?p> 說著說著,沈赤侯笑了。
對于赫然這個人,他本來的確有幾分畏懼,他這五年內(nèi),也從未跟阿戈爾信使級別的人交過手。四大信使,每一個均達(dá)到了人類能力的巔峰。
赫然此時的面妝和小丑無二,在黑夜的映襯下顯得詭異以極,身材更是比沈赤侯要大一圈。
面對著面前鬼一樣的男人,沈赤侯心跳加快。就在這時,他的腦海里想過了一個聲音,那是家鄉(xiāng)的女朋友對他說的:“你的陽氣很足,鬼都會被你嚇跑的。”
女友的聲音,漾起層層漣漪。沈赤侯心中的畏懼,已被憤怒取代。對抗強者,反抗欺壓,本就是人類最原始的憤怒之一。
正因為有這種憤怒,人類才能永存。
這是赫然開口了:“沈赤侯,你的武器,就是你的雙手?”
沈赤侯道:“你也一樣,赫然,軍技拳名家?!?p> 赫然道:“你年紀(jì)輕輕,簡兵安拳法已至‘紅溫境’,修行實屬不易,我真不忍心殺你。”
沈赤侯冷笑道:“哼,我欲勝你,靠的不僅是拳法?!?p> 赫然道:“那靠什么?”
沈赤侯道:“正義,邪不壓正,正氣是永遠(yuǎn)不會被消滅的?!?p> 赫然笑了笑,說道:“那我靠的,也并非拳法。而是堅忍與思念,心心相印,拳拳入骨?!?p> 此時的赫然又展露出了那種想要找尋什么,不死不休的氣勢。沈赤侯看著赫然,不禁露出了尊敬的表情。
赫然也凝視著他,忽然道:“你還有沒有什么放不下的事?”
沈赤侯沉吟著道:“我家鄉(xiāng)的女朋友,我當(dāng)初很喜歡,但可惜是個爛庫當(dāng),大我三歲又人盡可夫。我的兩個女同事,年紀(jì)尚輕,有比我更好的男人等著她們。如果我死了,我只求你幫我做件事?!?p> 赫然道:“你說?!?p> 沈赤侯道:“我只求你放過徐樂和陳暉潔他們六個人,他們是無辜的。好女人該找個好男人,生幾個孩子,過好平安的一生?!?p> 一聽到“孩子”這個詞,赫然眼中不禁閃過了一絲憂傷,哽咽許久,才說出一句話:“好,我答應(yīng)你。也請你答應(yīng)我一件事。”
沈赤侯道:“你說?!?p> 赫然仍帶著哽咽的語氣,說道:“我有個兒子在這個世界,至今仍未找到。如果你知道我兒子的下落,請代我向他道歉?!?p> 沈赤侯這才知道,方才赫然哽咽是為何,他的“思念”又是為何。
“好,我答應(yīng)你?!?p> 二人對視,然后他們就已出手,同時出手。
沈赤侯立刻催動“紅溫境”,將心法與源石魔法結(jié)合,罡風(fēng)纏繞在了周身,凌厲無匹。
他知道這一戰(zhàn)無論是勝是敗,都一定是段很痛苦的經(jīng)歷。他只希望這痛苦趕快結(jié)束,所以每一招都幾乎已使出全力。
而赫然的軍技拳,走得更多的是詭變一路,沈赤侯從赫然的走位中發(fā)現(xiàn),他正是當(dāng)初假扮成陳杰,與陳暉潔對戰(zhàn)的那個人。他步若游龍,氣息穩(wěn)定,而每拳卻重如炮彈,狠如黃蜂。
當(dāng)暴戾對上巧變,唯有以一力降十會。
赫然知道,雖然沈赤侯現(xiàn)在毫無招式可言,但決不能被沈赤侯“紅溫境”的拳打中一次,哪怕是被擦破一點皮,罡風(fēng)也會順著血管逆流入動脈直至心臟,那種死法,一定會很慘。
“紅溫境”是簡家拳的最高境界,而這最高的境界又可細(xì)分為天地人三階。
人階,以紅溫加持,雙拳攜帶罡風(fēng),招招式式均可貫穿肉體。被擊中者宛如被十萬個烏茲同時平A,體內(nèi)的經(jīng)絡(luò)和血液流動頓時紊亂,瞬間淪為廢人。
地階,即舍去了原本的招式。簡家拳與赤霄七式不同,拳法體系中并沒有嚴(yán)格的招式要求,凡實戰(zhàn)均講求隨機應(yīng)變。達(dá)到地階的武者,便已舍棄招式,招招均為普通拳。
地階與人階最大的區(qū)別,便是罡風(fēng)傳遞方式的不同。地階武者不僅能靠雙拳傳遞罡風(fēng),更能將罡風(fēng)蘊于身體各個部位的肌肉之中。當(dāng)對手擊打到地階武者身體的各個部位上時,罡風(fēng)便會從受擊部位傾瀉而出,隨武器倒灌入對手體內(nèi)。沈赤侯,便是“紅溫境”修至地階的武者。
而天階,屬于存在于簡家拳武者心中的一種理想概念,即便是簡兵安本人,終其一生也從未修煉至天階。
起初赫然覺得眼前這個不到三十歲的年輕人,最多是“人階”強者,所以他輾轉(zhuǎn)騰挪尋找沈赤侯拳法的破綻,十合下來,以擊中其右胸一次,腹部一次,臉頰一次。
此時的沈赤侯,臉上已被赫然的快拳開出了一道血口,胸口受的重?fù)粢沧屗迮K六腑難以平靜,十合結(jié)束拉開距離后,他終于吐出血來。
赫然看著吐血的沈赤侯,感到有些地方不對勁,再一看自己的雙手,鮮血如細(xì)線般迸射而出。
沈赤侯的心在漸漸下沉,因為他想到了自己師父說的話:
以不變應(yīng)萬變。想要取勝,最先要做的,就是學(xué)會堅忍,學(xué)會挨打,而真正的驚雷炸響前,總是無聲的。
你要記住這點,因為你看起來雖沉著,但心懷熱血,我相信你在三十歲前必能參透本門拳法,揚名全炎國。但如果你臨敵之時自亂陣腳,忘了這一點,那死的就是你了。
青磚白瓦的老平房,陰郁的古樹,面容枯槁的老人坐在樹下,向少年諄諄告誡。這樣的景象,重新浮現(xiàn)在沈赤侯面前。
臉上的鮮血已經(jīng)止住,留下了紅黑色的印痕。沈赤侯擦掉了嘴角的血,面露平靜,凝視著眼前的赫然。
赫然看著布滿鮮紅的雙手,只覺得無形的罡風(fēng)束縛了周身,就像是強勁的角馬被巨鱷撕咬著拖入河水,劍魚被大白鯊啃住了腰。
然后沈赤侯的雙拳,赤紅色的壯漢攜著青灰色的罡風(fēng),就象是噴發(fā)的活火山一樣,向他壓了下來,避無可避。
“我就要死了嗎?”赫然喃喃道。
我的妻子溫柔而賢惠,我的大兒子聰明又可愛。因為我的錯誤,小兒子已不在人世。我度過了一生之后,穿越到這個世界,只為見上小兒子一面。
他為什么會敗?
他雖然敗了,但赫然兒子卻在某個地方好好地活著,而赫然也一定能見到他的兒子。
一定能見到。
因為就在罡風(fēng)襲來的那一刻,忽然有股力量從左側(cè)襲來,如嚴(yán)冬里的星火,迎在了罡風(fēng)面前。這一絲星火,以四兩撥千斤之勢,化解了沈赤侯最后一擊。
沈赤侯的面前,除了赫然,多了一個戴著小丑面具的人,兩個小丑。
“難道是赫然的同伙?”
面具摘下,露出了一張臉,浪人的臉。
“徐樂!”
徐樂面帶微笑,看向身后的赫然,說道:“赫然,還認(rèn)得我不?”
赫然聳然動容,因為他見到了多年未見的老朋友,立刻叫了出來:“樂哥!赫然小弟見過樂哥!”
沈赤侯早在看到徐樂時,提前收住了拳勁,從空中翻了一圈,如燕子般落向地面。他平定了內(nèi)息,但驚訝也掛在了臉上:“徐樂,你們倆認(rèn)識?”
徐樂道:“豈止是認(rèn)識,我算是他的前輩。赫然是現(xiàn)任阿戈爾的樂信使,而我,是前一任阿戈爾的樂信使?!?p> 沈赤侯道:“怪不得你叫徐樂,原來是這個意思。”
徐樂面露難色,說道:“這件事,我本不愿說的。赫然,你說說你兒子怎么死的?!?p> 赫然見徐樂這么一問,眉頭緊鎖,過了半天小聲蹦出了幾個字:“……頂死的?!?p> 徐樂怒叫道:“大點聲!大伙聽不見!”
赫然深吸一口氣,說道:“我是個混蛋!我把我兒子頂死了!”
牛寺啊牛寺
米線再度拉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