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何時晚晴側福晉走入大殿,見王爺議事也不回避,因為她還照顧這多福安——雖然他有時做事荒唐,讓人頭痛,可是畢竟他是自己的孩兒,不能讓其出乖露丑,自己是為額娘,自然要處處衛(wèi)護,否則于王爺面上無光,讓王爺他情何以堪?
傅傳書見婉兮看自己的眼神卑視中透著厭惡,他卻作渾然不知,將頭轉向別處,只是心中打定注意將來要她好看,只是現在不得其便,所以一時奈何不得于她,將來未始不會有機會,心中便下了殺人之心——因為在他的心中凡忤逆他的人都要死,誰也不可以蔑視輕視于他,因為他最怕別人看他不起,所以忤逆其意者死——這是他的信條,誰也不不可觸及他的底線。
攝政王話鋒一轉便問傅傳書是誰救走四大堂主?傅傳書心中有數,因為他對傳聞略有知之——先前他聽人說這王府的婉兮格格心儀于袁門忠孝堂主溫如玉,只是聽人而言,至于實在情形卻又不知,所以自己也不能胡亂說話,因為婉兮格格與攝政王乃是至親之人,所謂間不疏親的道理這傅傳書還是明白的,所以他見王爺相詢只有顧左右而言它,不能知之盡說,那樣反而會引起晚晴側福晉猜忌,而且這樣一來反而會惹得婉兮格格更加處處針對自己。攝政王又是何等樣人,見這傅傳書自說自話,不著邊際,而眼睛卻看向婉兮格格,其意不言自明。——先前他也聽府中侍衛(wèi)說起過這婉兮格格心儀那袁門忠孝堂主溫如玉的事情,只是無憑無據做不真,又況且婉兮格格是自己女兒,便是有越規(guī)之事,自己也不能一力追究,因為四阿哥多福安已是癡呆癲狂,有時發(fā)作不能治愈,還是多虧這傅傳書出手以昆侖玄門正宗的內功心法療治,才不至于病入膏肓,所以他心中對這傅傳書深為感激,覺得如果沒有他只怕四阿哥多福安早已大限將至,所以更為器重于他!
所以此事也只有就此打住,不能再以深究,否則便不好收拾。此次大殿議事匆匆結束,只是眾人各有想法,各有心事,只是盡在不言中。
又過幾日,雪晴風住,京城之中依舊行人稀少,因為將近年終,所以家家戶戶都忙著舊桃換新符,只待過年,王府更是早早掛上了燈籠,以示喜慶。攝政王近日庸懶,便不早朝,只在王府靜心養(yǎng)氣,心中暗著心事。只是不見傅傳書請安,心中詫異,心想:難道他又出王府公干,——可是自己并未派他任務,心中著實納罕,便不在侍衛(wèi)的侍同下一個閑庭信步來到這傅傳書所住的別院,只見院中無聲,只有屋角幾株梅花迎寒而放。他心下更疑,不由加快腳步來到屋前,只見木門虛掩,隨手推開。木門吱呀向兩旁打開,只見屋中零亂,桌椅盡毀,不由心中更驚,急急轉入內屋,只見傅傳書胸口流血已緩,人事不知,身邊軒轅已不知去向。攝政王多鐸暗暗,正要上前細看,忽聽得王府中有人大喊:“莫讓這亂黨逆賊走脫……”一時亂糟糟,人聲呼喊此起彼伏,不一而足。正當此時四阿哥多福安闖了進來,語氣驚慌道:“阿瑪快去,婉兮她……”他一時張慌,語不成聲。多鐸便知不好,再也顧不得祥看傅傳書受傷如何,便向婉兮的別院而去。
婉兮格格胸口中劍,面色蒼白,已有王府的太醫(yī)趕來救治。多鐸見狀大為震怒,心想:誰這么大的膽子敢刺殺格格?好一會,太醫(yī)讓治血傷藥敷好,見無大妨,這才唯唯喏喏告退。多鐸便問原由。婉兮格格道:“幸許是我看花了眼……”多鐸聽她說話古怪,不明所以,問道:“怎么?”婉兮格格輕輕地嘆了口氣,虛弱地說道:“我再也沒想到是他?”多鐸剛要再問。婉兮格格又道:“那他身上有血闖了進來,而且蒙了黑布裹巾,本來見不得真面目。他進來便刺我一劍,當然我正朦朧間睡去,不防有人刺殺,很是駭了一跳,只是那人手法太快,我避無可避??墒俏覅s出手扯下他臉的蒙巾,——卻原來是……”多鐸急促道:“是誰?”婉兮格格道:“我再也沒想到這人卻是袁門少主!”多鐸道:“是袁承天!”婉兮格格道:“我再沒想到是他?他是袁門少主,為什么?”多鐸將事情想了想,點點頭道:“我明白,他先是將大師兄傅傳書傷害,奪走軒轅神劍,又來殺你……不可謂不狠毒!”
婉兮格格道:“可是他為什么要這樣做?”多鐸冷冷道:“他這樣出其不意而來,只為重新奪回軒轅神劍!”婉兮格格道:“可是他們袁門一向行事光明磊落,不是無恥小人行徑!”多鐸道:“婉兮你識人太淺,又怎知大奸大惡之人莫不隱藏也深,有時以忠義示人,其實暗中卻行殺人放火之事,明未有草民流寇者多是打著替天行道之旗而行殺人放火之實,比我們滿洲人之惡行有過之而無不及,猶以蜀地之民千不留一,實為殘事!”他竟對自己的族人當年惡行并不避諱,如果換作他人便諱莫如深,不肯真言,這也是這位攝政王真性情!
他又道:“漢人多說我們是邪魔外道,可是他們有時也是滿口仁義道德,卻行不義之事,便如當年方孝孺之事,皇帝誅其十族,牽連甚廣,天地為之變色,天下文人戰(zhàn)戰(zhàn)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此后再無忠義可言!便是那要‘死后不愁無勇將,忠魂依舊守遼東’的袁督師本是忠義千秋之人,可惜為世所不容,竟至身死于皇帝之手!皇帝猜忌心重,容不得人,其實根本原由在于這位袁督師兵權過重,皇帝害怕他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難以節(jié)制,養(yǎng)虎為患,所以明知其冤也要殺!婉兮人心之惡竟至如此,所以漢人中有好皇帝也有惡的君主,我們滿洲人中豈無英雄,當年高皇帝英姿天縱,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也是不世出的英雄,而且文韜武略,不輸當世之漢人中的英雄!”
婉兮格格道:“我總是覺得奇怪,他為什么要傷害我?”多鐸道:“傻孩子,殺人還需要理由么?從來是強者定天下,弱者受屠殺,從來沒有天理公道!”婉兮格格不再言語,只是內心深處卻想:“難道溫如玉大哥也是個表里不一,嗜殺之人?可是我所見到的溫大哥也不是這個樣子的,他一向溫爾有雅,決不是那種奸邪之輩?那么他們的少主又會壞到哪里去?”
多鐸又安慰她幾句,便匆匆趕去看望傅傳書的傷勢。這時府中侍衛(wèi)也發(fā)現了受傷的傅傳書,便令人救治。傅傳書臉色已由先前的蒼白轉好。他見攝政王又來,便要下榻相迎。多鐸忙伸手阻攔,說道:“傳書何必多禮,以后咱們便是自家人,不必多所禮節(jié)?!备祩鲿捎新牪怀鲈捴兄?,心中甚喜!多鐸見他喜不自勝,知道話語起了作用,心想:我孩兒多福安有他一半的計謀與能為該有多好?。克闹懈袊@連連。傅傳書又說道:“王爺與在下知遇之恩,定當犬馬相報!”多鐸聽他語出真誠,也是心中歡喜,忽又想到一節(jié),他忽然說道:“傳書這些時日我頭腦混亂,瑣事纏事,一時倒忘了一件大事?”傅傳書搔了搔頭不明所以。多鐸道:“當日王爺走脫袁門四位堂主和袁承天,沒有立既派官兵緝拿,錯過了時機,現在只怕已晚了!”傅傳書想想攝政王說的也對,當時人人迷其中,而今想來確實錯過了絕佳的機會,放虎歸山,必有后患,而今想來袁門勢力已然撤出京都,去了別的地方發(fā)展,再要一同緝拿四大堂主只怕也難?傅傳書雖心中如此想,卻也不能說沮喪的話,忽然他頭腦一閃,便說道:“王爺寬心,雖四大堂主此時料已撤出京都,可是袁承天只怕還在京中,他斷斷不會離去!”
多鐸奇怪道:“京畿之地,本是是非之地,袁承天為什么還要待在此處,不去別處發(fā)展勢力?”傅傳書格格一笑道:“王爺豈但忘了他所心中執(zhí)念于一人——那便是清心格格——這是他的一生所愿,雖然他們是不可以在一起,但是他心中總然忘不了清心,所以以我推測袁師弟還在京中,而且他匿身必定是個極隱秘的地方,因為這位袁師弟向來做事謹小慎微,從不大意,所以咱們不必千方百計尋他,只在和碩親王府和多隆阿將軍府邸四下安排眼線,一有異動便告知王爺,不怕袁承天他不現身!”多鐸聽他言之有理,心中愁云一掃而散,心想還是傅傳書心思縝密,有時我不如他。
多鐸告別傅傳書走出別院。傅傳書見攝政王走遠,竟刷地一下跳在地上,似乎他身上并沒有受劍傷。他輕輕掩上屋門,見四下再無動靜,便輕輕拍了下手掌,只見深屋中走出一人竟和他一般衣衫一般模樣,兩人相視一笑,那人扯去臉上人皮面具,說道:“傅掌門高見,移花接木,嫁禍于人的手段真是高明,讓你的小師弟背上這罪名,讓婉兮格格痛恨袁承天,以為刺殺她的便是袁承天,其實真正刺殺她的卻是易容改變的你……”忽然這人背心一涼,一柄長劍悄無聲息將他刺個對穿。他只不敢想信傅傳書殺人滅口,因為這樣一來再無人知道這秘密!傅傳書又是手起掌落,拍這人頭腦天靈,就此斃命。傅傳書見他死了,冷哼一聲道:“你知道的太多,而且多嘴,以后難免走漏風聲之嫌,所以還是死人保密的很,所以你只有死,這須怪不得我心狠手辣!”
傅傳書將他的尸身搬到院中一個角落,從懷中取出化骨散,倒在他的尸體上,不過盞茶功夫已化作一淌血水,慢慢滲入土中,消失不見了,這樣做不留下絲毫證據!他回到屋中,從榻下取出軒轅神劍,臉顯得意之色,心想:此計非但嫁禍于袁師弟,而且讓攝政王更加惱恨這袁承天,將來終南劍派也會處處于袁門為敵,有司衙門只怕也會聽王爺節(jié)制,捕拿袁門逆黨!自己可以不必出頭,便讓他們自相殘殺,真是借刀殺人的計謀,不由得笑出聲來!
這日京城中傳出消息,皇上委派海查布去江南督查亂黨忤逆殺官之事,只是此事語焉不詳,至于實在情形只有皇上心知肚明,至于為什么這海查布非要請纓,卻是誰也不知,更不知為著什么?其實這是傅傳書求肯攝政王向皇帝力諫要這位額駙為國效力,莫要一事無成,正所謂無功不受祿也??瓷先ミ@個理由官冕堂皇,其實內里的情形只有傅傳書知道——因為他亦對清心格格別有情懷——誰教她如神仙中女子,委婉可親,其實他自從一見清心之后,便自心中念茲在茲,從此再無法忘懷,原來喜歡一個人是無法放棄,雖然清心未必對他有好感,可是他卻清心再難忘懷,這也是無法可想,所以諫言攝政王讓那海查布以皇帝之名前去江南查察反清復明的勢力,這樣也可以牽制京城的亂黨余孽,這理由無可辨駁,皇帝也只有應允。
清心得知海查布前去杭州查察亂黨——其實那里亦是袁門的一個重要分舵,勢力大張,可以遠至荊楚,幾達蜀地,可以說如果朝廷不加以制止,任其發(fā)展,那么聯(lián)絡到海外之日月島的反清勢力,局勢便不可控,所以皇帝早有意讓人前去緝拿,而其中最佳人選便是這攝政王,選中他嘉慶皇帝的考慮是可以去其日益擴張的野心,否則將來只怕自己便真的難以控制,因為其野心天下共知,只是自己目下還不足以一舉將其剪除,只有徐徐圖之,再無二法;可是現在攝政王反攻為守,諫言海查布前去,自己也是無法阻攔,只有讓這海查布去歷練歷練。嘉慶皇帝心中其實明白以海查布之能前去緝捕袁門分舵中的弟子,只怕無功,可是自己明知如此,也不能打消他的志氣——因為他也知道這位額駙海查布其實心中一直有氣,因為清心和他表面舉案齊眉,似乎琴瑟和弦,可是實在的情況卻是各自為事,總是少言多于說話,似陌生人又不像,便如當初二人鴻鸞天禧之時,這位清心格格便勉為其難,多所不愿,其時袁承天亦廁身其中,當時便有意事無所忌攜這清心遠走江湖,再不問世間興衰王霸之事……可是不能,誰教他是天煞孤星,一生命運多舛,而且往往禍及周遭至親之人,……更何況還有袁門要他一力擔當,他又怎么可以懈???看天下倒懸,怎么可以完全置身事外?一生道義所在,所以只有忍痛含悲前行,誰教蒼天不憐人!蒼茫世間他還要努力前行,再無選擇!
又過時日,朝廷之中又傳出嘉慶皇帝免去盧照林職務,九門提督由傅傳書任職,這事可說是轟動一時的事件,要知道這九門提督一職非同小可,全權京城治安,可說是命系京都之安全,皇帝此舉實出朝中眾臣之意料,后來明白原來又是攝政王力諫所至,皇上也居然聽任之,由此可見攝政王步步為營,意在圖謀已然昭然若揭,四大顧命大臣也深感不安,這日便在宮門外恭聆圣諭,要執(zhí)事太監(jiān)稟告要見皇上。
乾清宮嘉慶皇帝見四大顧命大臣,只見皇叔和碩親王舒爾哈齊、慶親王端敏、肅親王和順再有便是兵部尚書、軍機大臣上行走匡世衡,只見四人都是滿面憂愁,心懷家國。
嘉慶皇帝見他們這幅模樣,心中也悲,心想:自己得有天下,天命所歸亦是天命所援,不關其它,本想勵精圖志,誰想天生佞臣,讓他禍亂朝綱,大有謀逆之嫌,而且還是自己至親之人,自己雖有時念他是皇叔,不忍下手;而他卻以自己為可欺,從來不念親情,一心要謀逆反上,自己一而忍,再而三,又豈能一直隱忍下去?和碩親王一向對攝政王多鐸不滿,今日見皇帝有難言之隱,便諫言道:“皇上仁慈,忠孝仁義布于天下,然而有人卻對皇上不利,處處有謀逆之心,皇上圣明不可不察?不可不防?不可不防患于未燃,否則祖宗基業(yè)一旦易手他手,天下難免倒懸,百姓涂炭!”余下三位顧命大臣一向以這和碩親王舒爾哈齊馬首是瞻,所以均不言語。嘉慶皇帝嘆了口氣道:“朕豈有不知,只是心有不忍,每每讀史書到玄武門之變,手足相殘,推刃及氣,為后世貽譏千古,朕便心之不忍,心想為了天下有人竟可以如此,可見人心至惡非是良善,既使得有天下,也是心之難安!所以朕對多鐸皇帝時時不肯傷及親情……”這時肅親王和順則不以為然,諫言道:“自古得天下者莫不殺人千萬,皇帝過于仁慈,未必好事,如果奸邪之人得有天下,那么便是所有天下人的夢魘,所以皇上要當機立斷,否則必受其害!”軍機大臣匡世衡和慶親王端敏也深以為是。嘉慶皇帝知道時機未到,不可鋒芒過露,否則為攝政王先知先覺,那么便會反受其害,非但除奸不成,反而禍及己身,所以他只有似是而非說道:“朕知道了,你們可以退下了。”和碩親王又道:“皇上,你緣何罷黜盧照林九門提督之職,反而讓那心術不正的傅傳書任職,實為不智之舉啊!”嘉慶皇帝聽他如此說,也不便明言,因為他如果不答應那么攝政王未始不會沒有辦法,那樣一來自己防他之心便會讓他覺察,所以反為不智,自己允他任傅傳書為九門提督,看似京中大權向這攝政王一方傾斜,實則是以退為進,這樣一來可以消除他的防備之心,二來可以靜觀這傅傳書所作所為,總有把柄可抓,將來還不是拔亂反正,一招定罪,將他們統(tǒng)同一網打盡。
嘉慶皇帝見他們走后,心中似乎尤有憂悶,走出乾清宮,只見日已近晚,因為冬日日長便短,早早地可見天空的星星。他見天空中天煞孤星時暗時明,游離于其它星辰之外,孤冷而傲岸,又似天外一顆流星,在茫茫天宇游弋,仿佛流浪的孤兒一生悲苦!一生都在憂患中,不知何年何月是歸宿!
清心格格看著海查布,只見他不喜不悲,好像對世事再無關心,對她也不似先前相敬如賓,時光歲月磨去了棱角,磨去了少年的英雄夢!他知道清心雖人在將軍府,可是心卻執(zhí)念著袁承天,也許那袁承天才是她的一生所愛,自己只是陪襯,仿佛無關緊要!他心中有隱痛,卻又說不出口,只有默默一個人承受。
燈燭閃爍,清心見海查布走后,心中不似輕松,反而憂愁,竟是五味雜陳,不一而足,說不上的痛楚,一種相思兩處苦!她將衣袖褪下,只見玉臂上猶有那顆守宮砂,為了袁大哥,她寧可孤身受苦,一生所愛,雖不可得,但是還要保存幾分!想起昔日之生死離別,不由蛾眉微動,又自淚如雨下,禁不住悲從中來,不可斷絕,仿佛又響起:忽有故人心上過,回首山河已是秋。兩處相思同淋雪,也算此生共白頭!外面?zhèn)鱽戆鸸闹?,又聽有個嘶啞的更夫聲音傳來:天干物燥,小心火燭!門窗緊閉,以防盜賊……那橐橐地腳步聲在雪后的京城天街上走去,深沉之中又自蘊含了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皆是悲哀!放眼天下再無一人是喜歡!
次日有丐幫中人自攝政王府出來,隨同海查布一同南來,攜助其共同緝拿袁門亂黨,這下正中海查布下懷。臨行之時,猶見那清心格格憂愁叢生,似乎有萬千言語欲說還休。海查布見這情形索性一并帶她同往杭州,因為這樣他也可以放心大膽行事,不為外物所擾,因為他明白這位清心格格并非清心寡欲,心中依舊念著袁承天,如果她留在京中,袁承天豈不得了便宜,他們兩相見面只怕誰也擋不住,索性自己帶她走路,這樣才可以免去心中所慮。清心知他所想,本想拒絕,可是一想如果自己一意留下,反而顯得自己心虛,仿佛和袁大哥猶有瓜葛,做什么見不得人的事?莫如隨他南行,也好散散心,將郁結在心中的愁苦消散消散!海查布見清心并未忤逆其意,心下也是甚喜,便帶同丐幫一眾同去杭州。此行攝政王之所以派丐幫同行,自有他的考慮,因為他也知道杭州也有丐幫分舵,所以讓他們前往,大有牽制袁門之意,自己可以安心在京都按部就班行事,不為外物所擾,一心一意經營自己的宏圖大業(yè)!
船行運河,風景蕭條,因為已是深冬,所以顯得蕭索,兩岸鄉(xiāng)下更是人煙稀少,因為年景不好,更兼攝政王下令增收民間的賦稅,所以景象蕭條在所難免,沒有昔年的繁華。海查布佇立大船船頭,顯得心事重重,因為他于這次之行殊無多大把握,因為他處事之能未必能夠,還好有丐幫同行,其間有丐幫幫主秦于衛(wèi),還有四位執(zhí)法長老,他們是執(zhí)法長老陳元龍、傳功長老戴復古、護法長老彭長春、律法長老陸進元。有他們這幾位佐助,還怕不馬到成功?當然這也是攝政王遠見之處,否則以這海查布一人單槍匹馬,只怕一到杭州還有危險,既使杭州有駐城兵馬,只怕也是無用,要知道袁門中人都是以一敵百的好漢,武功不凡,不是泛泛之輩,所以有時江湖上的事自有江湖對待,有司衙門只怕有時未必能夠,所以攝政王多鐸還是棋高一招,要丐幫和袁門相殺,這樣便可以減少官軍死亡,于己大有好處,可以減少以后的危脅。因為他知道丐幫未必上下同心,幫中還有弟子和長老心懷反清復明之心,只是隱藏于心,不與人知而已;今次讓他們和袁門成仇,既使想要做忤逆之事也是不成,因為他們殺害袁門弟子,等同于與反清幫派為敵,勢同水火,不共戴天,以后丐幫唯有與朝廷為伍,否則他們便無立錐之地!如果前代丐幫幫主袁枚泉下有知,難以瞑目,不想先前好生興旺的一個偌大丐幫,而且江河日下,日趨式微,為江湖正道人士所不齒,從先前的反清復明,驅除韃虜的幫派淪落為依附于朝廷的鷹犬,實在太過不堪了,真是讓人扼腕長嘆!
清清格格人在船上,殊無歡顏,心中只是念著一人,想要忘卻都又不能,不在眼前卻在心上,正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總是讓人牽腸掛肚,有苦說不出。海查布只顧行船,似乎對清心不再執(zhí)念在心,似乎在他看來已經無關緊要,因為不管自己怎么在乎她,人家都是冷冰冰的讓人如墜冰窖,徹骨寒心,所以他也心灰意冷不再刻意去找清心說話。
運河的河水撲打船頭,叮咚作響,因為天寒地冷所以天空邊灰蒙蒙的,遠處的鄉(xiāng)下屋舍也顯得渺渺茫茫顯得可有可無,因為天冷鄉(xiāng)下的農人便少有出來,所以市井也顯得蕭條,只見枯黃的樹葉在灰蒙蒙的天底下孤零零地掛著,無依無靠,顯得孤寂冷寞!清心的心也沉了下去,覺得此行杭州似乎有著不可預知的命運,心中憂愁苦多。運河上起風了,木槳劃動冰冷的河水,劃動清心心中的漣漪,因為這運河的槳聲,所以深夜難奈,只有一個在夜色中看這運河上下,物景別有一種冷入人心的蕭索,久久難以抿滅。這時一個聲音道:“格格,夜深了,你還去去艙中休息?”清心格格見說話的是她當初嫁入將軍府隨身所帶的小丫鬟,名字叫著“小微”,是清心格格在和碩親王府時的貼身丫頭,對清心很是忠心,因而二人息息相通,無話不談,透著骨肉至親的感情。
小微從來知道清心格格心中依舊念著袁承天,從來都沒有忘懷,有時候想念是一輩子的事,從來不可忘卻,此中緣由只有身經其歷的人才會感同身受!清心格格長嘆一聲,嘆息之中滿含著無盡的幽怨,知道這一生之命運不可更改,只有在無盡的黑暗中前行。她亦知袁大哥心中多苦,可是上天操控世上人的命運,世人仿佛沒有反抗的能力,只有任其自然。一種相思,兩處悲痛,看天地之不仁,人心從來都不古,透著陰冷,仿佛天下有情人從來沒有終成眷顧,只有游離于命運之外,誰可逃脫,誰可自由?
小微見夜冷,黑暗中的運河顯得格外的陰冷,亦如此時清心格格的心境。小微見這位清心格格不為所動,怕她夜中生涼著了風寒,便自去艙下拿了一件厚衣服披在她身上。清心格格見小微這樣關心自己,心下感動,說道:“小微,不知為什么有種想哭的感覺!你說我是不是做事太傻,如果當初……”小微知道這位清心格格要說什么,便道:“格格你不要多想了,這些都是天命所定,不是你我可以改變的,所以你還是不要胡思亂想的好!”她潛識是要她認命,不再與命運抗爭。可是清心的心中實在不甘心,因為她從來不篤信什么天意,更加不理解漢人的那種世俗之禮教——什么從一而終的教化,更加痛恨什么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那一套迂腐說辭,這些非但固化人心,而且害人不淺,所以在她的認知中是痛恨漢人這種說詞教化,人人被羅織其中,不得反抗,便是袁承天也不能逃離,依舊念著什么故國之情,還想著反清復明的大業(yè),只是他不知道也許這只是鏡花水月,空夢一晌;可是袁大哥還在踏月喝天,于壯志長嘯聲中為理想而努力,從不懈怠,也許在他內心最深處是民族大義,亦是一種為國情懷,也許在他看來:漢人不懦弱!
忽然運河之上的一只木船中有人歌聲:“五載離家別路悠,送君寒浸寶刀頭。欲知肺腑同生死,何用安危問去留?策杖只因圖雪恥,橫戈原不為封候?故園親侶如相問,愧我邊塵尚未收!”清心聽了心中不由一動,因為她知道這是袁督師袁崇煥所寫的“邊中送別”詩,蘊含其人壯志未酬,有時不得殺敵報國,所以有愧于心!這時有人吟誦此詩,必有有因,心中不由一動,接著驚覺,心想:有人吟這詩,必是與袁門有瓜葛,甚至是袁門中人也未可知?正在此時海查布蹬蹬從艙中走上甲板,從一名兵士手中奪過一把長弓,搭箭而上,嗖地一箭射去,夜空中只聽那木船上的桅桿中箭,叮地一聲響亮。海查布見未射中人,不覺心中憤怒,喝道:“兀那船上賊子,敢么鬼鬼崇崇,做那見不得人的事。”因為這木船已跟隨許久,今次眼見得離杭州不遠,所以海查布心中懷疑這木船上的人似是袁門中人,所以非但射箭,還要斥喝。
那木船忽地張起燈球火把,竟將運河河面照個通明,與海查布所在官船不相上下。此時丐幫幫主秦于衛(wèi)和四大長老也齊聚大船甲板之上。只見這木船上船頭立著一位中年漢子,神情透著不屑,因為他們已偵得這官船之上的人物,所以心底里便看不起這丐幫一眾眾人,覺得他們身為漢人,卻心甘情愿為侵我河山的韃虜賣命,實為不堪之舉,所以內心便瞧之不起。海查布見他這神情,心中更怒,心想:不知死活的反賊,還敢在此仵逆反上。這時秦于衛(wèi)越眾而出,抱拳為禮道:“在下添為丐幫幫主,不知閣下是道上的那路人馬,請道個萬?”那中年漢子哈哈笑道:“不說不明,原來閣下是江湖赫赫有名的丐幫?只是奇哉怪也?我聽聞丐幫一向嫉惡如仇,有袁枚袁老幫主的時候可說義氣千秋,是個急公好義的人物!而且從不與有司衙門來往,只是今日怎么秦幫主和官家在一起?讓人莫名其妙?”
秦于衛(wèi)聽他話里話外透著譏諷,心想:好小子,你說這話明明瞧我丐幫不起,只是現在自己不能發(fā)作,只有忍一忍,否則有失幫主的風范?
海查布一向身在將軍府,可說錦衣玉食,對于江湖上這些朝廷亂黨覺得寧可錯一萬,決不放走一人,尤其對袁門猶為痛恨,因為他們的少主袁承天與清心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讓他更加痛恨,所以今次江南之行務必將其杭州這個重要的分舵頭腦一網打盡,決不容情;一半是為了朝廷,另外也是為了削弱日益做大的袁門,更是做給清心看,要她看看是他袁承天厲害,還是我海查布更勝一籌。清心豈又不知他心中打的主意,有時她想他們兩個人如果可以冰釋前嫌,握手言和那該是多好的事情!只可惜這也只有想想,至于實在情形只怕他們也只有不死不休,縱使袁承天處處容讓于他,只怕海查布未必會領他這份情,因為在他認知中滿洲人的身份地位是高于漢人,是為天之驕子,世上之人只有屈從的份,那有反抗的理由?他和他阿瑪多隆阿將軍一樣的想法:對于那些想著反清復明的江湖幫派從來只有格殺勿論,不必心存善,因為只有這樣他們才會俱怕,收斂忤逆之心,不臣之舉,否則天下大亂,以之于將來一發(fā)不可收拾。所以海查布心中也一直有這樣的想法,只是不得其便,無由施使,只有心中想想;今次得了皇帝詔旨,終于可以自己獨當一面,要大施拳腳,也好讓朝中的官員對自己刮目相看,不要以為我——海查布只是個貴胄子弟,一無所能,也讓阿瑪多隆阿臉上有光,顯耀人前,不落人后,只怕和碩親王舒爾哈齊也要心中歡喜!他想得挺好,對自己的本領也很看重,以為除了皇帝的才能,再就是自己了,因為他是將軍的阿哥又是為額駙,人前人后威風的緊,別人量也不敢小覷于自己。這是他想當然的想法,只是他忘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山更此一山高;他的所謂宏圖大業(yè)其實只是紙上談兵,并未實戰(zhàn),所以做不的真;而袁承天則恰恰相反,久經江湖風波,于憂患之中磨煉心智,武功有成,知道世上大義,有所為,有所不為,懂得進退取舍,又豈是他海查布可以相提并論的,只是海查布自命不凡,以為袁承天不過江湖草莽漢子,又有什么可以自傲的地方,怎如他出身將軍府,身世顯赫,可說天之驕子,一生順風順水,沒有憂患,有的是世人無法企及的榮華富貴!別人富貴險中求,他是伸手既來,揮之既去,可說是隨心所愿,讓別人羨慕不已!
海查布又搭弓射箭,這下又射中那中年漢子所在大木船上的一面迎風招展的日月旗。船上官兵見海查布竟將那日月旗射穿,不由得轟然喝彩,稱贊他是百步穿楊的好手。海查布聽了很是受用,有些飄飄然的感覺!
忽然那中年漢子斥道:“今夜何某讓他們一起下餛飩。”海查布不明所以。秦于衛(wèi)心下明白,這是江湖黑話,要搗翻船只,要他們全下水。他心中不由一驚,因為這船上眾人都是不會水性,只有他和四位長老略通水性,既使船翻也無大礙,至于海查布他們便難說的很了,想到此處便命船上幾名水手下船,潛入船下以防對方有人鉆穿船底,那樣可就糟糕之極,莫要未到杭州便折戟于此,自己這位丐幫幫主非但顏面無光,更加難以向攝政王和多隆阿將年交代,所以種種原由自己也不可以在此出現閃失,否則只怕難以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