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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接手續(xù)相當(dāng)順利。當(dāng)唐繪靜放下簽字筆的那一刻,張子堯的遺體便交由殯儀館代為保管。而唐繪靜本人則被賢久請進了分局四樓的審訊室。這也是她第一次被警方正式問訊。
坐在椅子上的繪靜,神色自如。也沒問賢久為何帶她到這來。是根本沒有畏懼,還是已經(jīng)知道自己接下來要說的話呢?賢久無從得知。他借由小繪的故事,想攻略唐老師的心防。但唐老師比他想象中的要堅強。
也許這才是唐老師的本來面目。
“我們繼續(xù)前面的談話?!?p> 審訊室里的監(jiān)控探頭正對著賢久的脊背,左羅與許雯在監(jiān)控室里見不得他的表情。他端坐如常,似是隨意地翻閱著手里的卷宗。兩人都覺得他只是在做做樣子,因為這案子,沒有人會比他了解得更詳盡??膳c之正對的繪靜,卻意外發(fā)現(xiàn)賢久的神情里裹挾著一絲不明的情緒。
“小繪的故事,我大多都是從別人口中打聽得來。添了一些自己的推測,雖然還算自信,但總會有些謬誤。還請?zhí)评蠋熤附??!?p> 賢久口中的小繪,自然便是眼前的唐繪靜。小繪是爸媽對她的昵稱。朋友里,會這么喊的,也只有一個。所以,一聽到這個稱呼,繪靜便明白賢久要說些什么了。
從別人口中聽到自己成長的經(jīng)歷,該難為情嗎?也許是吧,但為何自己如此平靜呢。繪靜思考著,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美國的那些事,你又怎么會知道?”
“這個呀?!毙牟辉谘傻馁t久被她抓回了現(xiàn)場,”是個巧合。還多虧了張老師?!?p> “子堯?”
繪靜的臉頰瞬間緊繃。一個出乎意料的答案。
“您平時也這么親切地喊他嗎?”
賢久笑著闔上卷宗。清秀的面龐上顯露出熬夜過后的倦容。
“其實我去了一趟高雄。”
“張老師與谷安白的戶籍所在地都是高雄。依著這條線索,我碰運氣去了一趟。那邊有位老人。老人家嘛,對當(dāng)年的事總是難以忘懷。從她的口中,我才得知了這兩人上一代的淵源?!?p> 賢久的目光鎖定繪靜不自覺放大的瞳孔,聲音平和中透著股磁性。
張子堯的母親——也就是唐繪靜的婆婆,是個傳統(tǒng)意義上的好媽媽。兒子飛去大洋彼岸,她便拜托了那邊的親朋照看。即便隔著好幾代的血脈,但那親朋也甚是盡責(zé)。車禍發(fā)生時,她這個遠在臺灣的媽媽雖然幫不上忙,可事無巨細(xì)也都了解得清楚。
是否如高雄的院長婆婆所說,張母是因著內(nèi)疚才來照顧谷安白的,這點賢久有自己的推測,但沒法證實。他疑惑的是,大學(xué)后谷、張二人的相識,張子堯是否知道谷安白就是他車下亡魂之女呢?
即便這場車禍的罪責(zé)不全在張子堯身上。
在高雄的那晚,賢久理順了腦海中的另外一事。唐繪靜曾說,她與張子堯是相識于系上主任的介紹,交往數(shù)月,步入婚姻。
在外人看來如此草率的一場結(jié)合,雙方是否又知悉對方的過往呢?
有時候賢久很苦惱。警察這行當(dāng),最要緊的便是探人私隱。不論什么案子,當(dāng)事人諱莫如深之事,多半便是案情的結(jié)癥。既然想不明,便只有自己著手偵查。
張、宋二人的過完已探查出因,余下的便是同樣留學(xué)他鄉(xiāng)的唐繪靜了。沒法子,賢久其實也如左羅一樣,信奉學(xué)生時代教授的金科玉律。
丈夫若死,妻子便是解謎的關(guān)鍵。反之亦然。
作為案件的目擊證人兼死者家屬,唐繪靜的履歷供詞好像被人篩過一樣,摘得一乾二凈??少t久自認(rèn),他多少有些探案直覺。這起案子,巧合、巧合加巧合,一件小概率事件還算說得過去,這么多件疊加……這里頭要是沒有人為的痕跡他四年的警大也算是白混了。
但若遵循這一直覺,硬要將這三人串在一塊兒的話……在美國的那幾年,怕便是唯一的敞口了。
可誰又能知道唐老師的過往呢?
還真有一個人。
他匆匆去了醫(yī)院,又見到蜷在病榻的冉嘉怡。自她口中,賢久窺見了學(xué)生時代的唐繪靜。
可去而復(fù)返,賢久的疑惑有增無減。
腦子亂糟糟地回到局里,正好撞上了各部門的溝通會議。好幾十座位的會議室里,局長在臺上講著大白話,他便拉著臨近的幾個女警講悄悄話。
“這你就不懂啦。女生間的情感最是微妙,你們男生永遠理解不了。一次小小的隱瞞,就得根刺一樣扎在心里。不說出來,這肉刺就得留著?!?p> 說話這人是人事科的馬姐,曾經(jīng)也在偵查隊待過,成家后轉(zhuǎn)崗去了文職部門。
“是啦,好朋友間最怕的就是有小秘密。要不然別給人知道,給人知道了就得解釋清楚。那時候她們都還是小女孩,瞞著朋友交了男友,這種秘密算是最大了的。本來獨一份的朋友,要與人分享,不爽是應(yīng)該的。別是這女生恰好也喜歡那男的吧?那樂子就大了?!?p> 插話的是已為人母的公關(guān)科頭頭,年歲上倒與唐繪靜相近。
“可因著這種小事,會膈應(yīng)兩人好幾年,甚至十幾年嗎?”
一旁聽著的許雯忍不住問道。她國高中六年都是混班,在警大的四年也是大大咧咧。賢久是指望不上她了。他決定次日往大市的刑警隊一趟,找專業(yè)人士做一份唐繪靜的側(cè)寫。
可那日回家,賞銀的一個說法,給了他新思路。當(dāng)時賞銀是這么說的:
“你不覺得這聽起來像是男生與女生之間的情感?好,正如你所說,唐老師的性格中有男孩的一面。你這樣想,假如這個男生在異地求學(xué),暑假回來后發(fā)現(xiàn)關(guān)系很好的女生有了男友。男生會怎么做?正常的男生勇敢點會找上那個男友,有血性的說不定還會干上一架。可問題在于,唐老師不是男生?!?p> “所以冉嘉怡想告訴我的是這個?”
“恐怕是這樣?!?p> 等等,賢久喊住了賞銀,”如果是這種關(guān)系,唐繪靜又怎么會和張子堯結(jié)婚?這說不通……”
說不通的事情海了去了。要不就是沒查清楚,要不就是推理錯了。
既然有了方向,賢久決定好好調(diào)查張、唐二人婚前的情形。戀愛三個月便結(jié)婚,怎么看也不會像是出現(xiàn)在唐老師身上的事。
尤其是眼前這個無時無刻散發(fā)著冷冽氣息的唐老師。
所以賢久又乘了捷運,去了南京東路的那棟大樓。
“我會去那兒,是因為我回想你們夫婦整個婚姻過程,得出了一個矛盾點?!?p> 賢久自卷宗里抽出了一份文件攥在手里。
“還記得上次去您家做客,茶幾上擺著一份離婚協(xié)議書的樣稿。我當(dāng)時便在想,是什么樣的家庭在離婚時需要找律師簽訂協(xié)議書呢?通常情況下,夫妻雙方如果有協(xié)商的能力,在財產(chǎn)問題上自行分割解決就好,應(yīng)該不用麻煩律師吧?除非……”
賢久把文件推給唐繪靜。這文件的封面與賢久曾在唐繪靜家中看到的那份”離婚協(xié)議書”頗為相似。只不過協(xié)議書的開頭兩字卻是不同。
這是一份”婚前協(xié)議書”。
“需要我和您確認(rèn)一下里頭的內(nèi)容嗎?”
“不必了。”唐繪靜的眼里閃爍著寒芒。
“好?!辟t久從善如流,”那我們先略過這個話題?!?p> “唐老師您、張老師與宋瀟瀟。三人背景唯一的交集,便是都有著美國的學(xué)歷。我那時候便在想,您會不會在交往前,就知道了張老師與宋瀟瀟之間的事了呢。所以我調(diào)查了唐老師您的大學(xué)經(jīng)歷。誰又會想到,兩個相差六歲的人,竟會是同屆。十五年前發(fā)生的事,你一定還記憶猶新吧?!?p> “那天的事,就沒有人不知道。可是林警官你有一點說錯了。假如沒有那個意外,我也不可能和宋瀟瀟成為朋友。”
唐繪靜冷著臉,指出”小繪的故事”中,唯一讓她不滿意的地方。
“為什么呢?”
“我并不仰慕那個女生。相反,我覺得她的行為很不負(fù)責(zé)。明明做出了選擇,生下了孩子。卻又沒有盡責(zé)養(yǎng)育。她的『酷』只是將煩惱拋給了其他人罷了?!?p> “原來如此,是因為你的家庭?”
唐繪靜的父母在她小時候便離婚了,所以在故事中,小繪才會隨改嫁的母親漂泊異鄉(xiāng)。
“但您為什么又在照顧她的孩子呢?唐老師您早就認(rèn)識谷安白了吧?”
賢久等著唐繪靜開口,唐繪靜也正如他意。
“是吧,去年三月,和安白訂定租賃合同的,本就是我啊。那時候子堯還不認(rèn)識安白?!?p> “我不是說那個時候。我是說更早以前。比如……三年前您婆婆去世的時候。那時候的您就已經(jīng)注意到谷安白了吧?”
聽了這話,唐繪靜朝賢久笑笑,不再言語。
“在高雄時,我聽院長婆婆說,張老師不能開車。我當(dāng)時就很奇怪,張老師明明既有駕照,也有車輛,如果真因為撞了人而不敢開車,那么……那臺黑色的Toyota,平常便只有一個人能開了吧?”
張子堯不敢開車這件事,賢久初初聽來時是頗為驚訝的。在檔案里,張子堯早在幾多年前回臺時,便已更換了汽車駕照。在超商老板張伯的描述里,也說看見私家車停在昏黃的燈光下,等待谷安白下班??杉偃裟禽v老款黑色豐田里坐的不是張子堯,又會是誰呢?
答案不言自明。
賢久從高雄回臺北的第二日,接連跑了滌水大學(xué)的教務(wù)處與游泳館。他拿到了唐繪靜近兩年的授課日程,也詢問了正在授課的田佳人老師。而這一切的目的,就在于要把暗藏在張子堯與唐繪靜婚姻下的巨大謎團,給一一解開。
“唐老師,您知道您的學(xué)生有記錄事情的習(xí)慣嗎?”
賢久從卷宗下抽出了谷安白的那本手賬,翻到了去年的三月。
“我問了谷安白去年因為心動過速住院的日期。就在您把她送去醫(yī)院的之后那日,天使便第一次出現(xiàn)在谷安白的手賬里?!?p> 手賬里的天使?fàn)恐粋€女孩,翅膀裹著女孩的身體。他們站在海邊,眺望遠方的日出。
“很抽象對不對。說實話我第一次看到里面的內(nèi)容,也是完全摸不著頭腦呢。明明就是小孩子的插畫作業(yè),為何會出自一個大學(xué)生之手?正因為想不明白這點,我對這本手賬有了別樣的興趣。以至于有一天,我發(fā)現(xiàn)這手賬里對案子真正有幫助的,并不是這些難懂的圖畫,而是每張圖畫右上角的那個日期?!?p> 賢久把手賬攤開,豎著立在唐繪靜面前,”谷安白是個十分用功的學(xué)生。用功的學(xué)生都有個特點,他們會事無巨細(xì)地把老師上課的每一個內(nèi)容都抄在筆記本上,整理在冊。這個習(xí)慣也被她帶到了手賬里來。她的每一篇手賬,都詳細(xì)地標(biāo)有日期與當(dāng)日的天氣。雖然內(nèi)容五花八門,但我可以肯定,谷安白每天晚上,都會在燈下用繪圖的方式記錄下這一天發(fā)生的事?!?p> “我原以為這天使代表戀人,也就是張子堯老師。這算是常人會有的一般想法吧?可假如他是天使,那去年的三月和四月,他便應(yīng)該出現(xiàn)在谷安白的生活里。所以我順帶調(diào)查了張子堯老師去年三、四月份的行程。他系上的助教告訴我,去年的四月份,他一整個月都因為一個運輸上的課題在日本做訪問,五月初才回到臺灣。唐老師,您是她的妻子,想必對此應(yīng)該有所記憶吧?”
不等唐繪靜有所表示,賢久又接著說:
“既然張老師一整個月都在日本。那平日里開車接送谷安白下班,并且會出現(xiàn)在她手賬里的那個天使,會是誰呢?”
“是誰呢?”唐繪靜撇過頭。
“是你吧?唐老師。”
賢久隔著一張冷冰冰的鋼制桌面,望著對面似笑非笑的唐繪靜。
在想到這種可能之后,賢久又從滌水大學(xué)的教務(wù)處調(diào)出了唐繪靜去年至今的上課記錄。而就是這樣一份記錄,向他吐露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去年十一月后,所有被惡魔追逐的日子里,谷安白皆會一趟不落地,前往唐繪靜老師的課堂。賢久不知道那時的谷安白是抱著怎樣的決心在繪靜面前熬過這一節(jié)又一節(jié)的必修課程。
但他徹底明白了,惡魔所代表的含義。
“唐老師,您要不要翻翻這本手賬。畢竟對谷安白而言,您即是在泳池里搭救了她的天使,也是……她不倫之戀背后愧疚的惡魔……為什么要告訴谷安白,張子堯是她的殺母仇人呢?或許說仇人并不合適,但是母親的死與情人的愛,您為什么非要讓自己喜歡的女孩子陷入情與愛的沼澤呢?為什么呢?”
審訊室里,無聲的寂靜。繪靜沒有去碰那天使與惡魔的糾纏。她把臉埋在了臂彎里,孤單又冰涼。賢久見她肩頭聳動的模樣,以為她在哭。
可是并沒有。
“見笑了,林警官?!?p> 她很快恢復(fù)了之前的模樣。她將發(fā)上的皮筋解下,當(dāng)著賢久的面重新扎好。臉上雖有著遮掩不住的悲怮,口中的話語卻是如平日一般淡然。
“今天如果只是要和我說這些。那我最多也只能在這里待上……二十四小時吧?”
“既然如此。那我開始今天的正題了。您那天的指甲是剛做的吧?”賢久平復(fù)了心情,如常地問。
他重新將卷宗捧在手里,而唐繪靜適時地皺起了好看的眉頭。
“我去了您常去的那家的指甲美容店。他們說,您案發(fā)前兩天的晚上才獨自一人去過他們那。那天給您服務(wù)的女員工回憶,您當(dāng)時只有右手的食指和拇指沒留長指甲。換句話說,其他八根手指,或多或少都留有指甲,否則您也不必去他們那了吧?可是……”賢久的目光往下了些,”為何如今您雙手的指甲都剪短了呢?”
站在監(jiān)控室里的左羅與許雯緊盯著隔壁房間的監(jiān)視畫面。唐繪靜一雙修長而白凈的手,被技術(shù)人員不斷剪輯、放大,直到占滿了整面屏幕。
兩人相視一眼,確實是整齊的短指甲。
唐繪靜緊了緊身上的薄外套,端坐在白熾燈下聽賢久說話。身體不自覺地晃動著,緊束于耳后的頭發(fā)也蕩在了肩上。她手里捧著左羅先前送上的熱茶,依舊殷紅的指間懸在杯沿,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許是后來有了其他原因才剪短的吧?人總是會有些突如其來的想法。我們一般稱它為沖動。您說是嗎?”
等了一會兒,唐繪靜仍舊沒有答話。賢久就自顧自地往下說,”不好意思,跑題了。現(xiàn)在起,我們開始談案子。法醫(yī)最初鑒定張子堯老師的尸身時,分析他是電擊致死。但法醫(yī)也提及,張老師的手臂、手腕上,有著多處的外傷劃痕。法醫(yī)認(rèn)為有可能是指甲造成的。但因為張老師那天穿著長袖襯衣,法醫(yī)并沒有在谷安白的指甲里找到張子堯的表皮細(xì)胞?!?p> “我們一度曾懷疑您與案子有關(guān)。但這推論很快被推翻了。因為唐老師您,有著無可挑剔的不在場證明。所以之后我們將關(guān)注點,放在陳砅之身上,這件事也就沒有再提了。不過讓我一直疑惑的是,為何在張老師脖子上會有三個單獨的傷痕呢?”
“唐老師,您平常有板書的習(xí)慣吧?”
賢久從上衣的口袋里拿出一支鋼筆。他握在手里,做出書寫的姿勢。
“如果要經(jīng)常板書的話,那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就不能留有指甲了吧?當(dāng)然,這也可能只是巧合。也許那三個劃痕根本不是指甲造成的呢?我?guī)е@樣的想法,請法醫(yī)對張老師身上的傷痕做了更細(xì)致的鑒定。這一次,得出了個新的結(jié)果?!?p> 賢久從活頁夾里取出一張照片,推在唐繪靜眼前。
“這是法醫(yī)顯微鏡下的最新結(jié)果。照片里,紅色的部分有兩塊,外邊這一大圈是傷口的血痕。在顯微鏡下顯得觸目驚心,但其實也就是5毫米不到的痕跡??墒侵虚g這些紅色的點點,就不大一樣了。這些斑點太小,而第一次尸檢時法醫(yī)又把重點放在了張老師胸前的電弧傷上,所以被忽略了。這次重新鑒定,才將他們從血液里分隔出來。您知道這是什么嗎?”
賢久又翻開了活頁夾。這次取出的不再是照片,而是一份DM。
“這個您該記得吧?”
那是一張彩色的A4紙,上面印有花花綠綠的圖案。每個圖案下標(biāo)著名稱和數(shù)字。
唐繪靜拿著看了看,沒有否認(rèn)。
“這是您常去的那家指甲修容店的樣版圖。里面印的內(nèi)容,就是每位做指甲的顧客事先都會挑選的圖樣與色號。您有沒有覺得這個紅色,特別熟悉呢?”
賢久用筆敲了敲DM上的某個圖案,眼神卻是落在了唐繪靜的指尖。
“那么問題就來了。這個著色,是在什么時候跑到張老師脖上去的呢?指甲是二月十八日做的,所以只能是那個時間之后。而你們倆最近的一次見面,就該是那天晚上您和賞銀推門而入的那一刻吧?賞銀只見到您給張老師做心肺復(fù)蘇,之后就被您支走了。而回來時,張老師就已經(jīng)死了?!?p> “所以是在什么時候呢?我猜,就是在那一、兩分鐘的時間里,您是有了什么突如其來的想法吧?”
“什么樣的想法呢?”
繪靜舔著上顎,沉默了好一會兒。
她憶起張子堯脖頸的觸感。溫?zé)嶂型钢杀鶝?。那滿面猙獰的抗?fàn)帲p眼里充斥著狂躁與懇求。他沒有聲,他發(fā)不出聲。該他說話的時候沒有到,他的話只有地獄里的魔神可以聽。他曾經(jīng)也是那里的一份子。她看著張子堯充滿血色的唇漸漸發(fā)白,似是活人被抽了魂。
就是活人被抽了魂……
同樣殷紅的唇色由深轉(zhuǎn)淺。一嘴的鮮紅被她舔得干凈。她抿著嘴,上齒貝咬在下嘴唇,印出了一道深深的血痕。繪靜平視著賢久,突地,又莞爾一笑。她的雙腕緩緩抬起,并在了一塊兒,又高高地舉在半空中。聲音也只有她自己能聽見。
“我只是,把欠自己的債,還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