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信息租金

　　沈星望了他一眼，淡淡道：“這個問題，不是隨便能說出去的，你若想問，來日犯了事，可到陰曹地府詢問被斬首的鹽販一畝鹽田可產(chǎn)多少斤鹽?！?p>　　鹽工聽他說得滲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摸了摸脖頸，顫聲道：“那還是算了吧。”

　　沈星放聲大笑，罵道：“勸你們不要打歪主意，輕則充軍或者為奴，重則斬首，自個兒掂量去吧?！?p>　　便在這時，一名斥候飛馬而來，大聲道：“沈星在哪里？王上有旨，宣其聽令。”

　　沈星被這一聲呼喝嚇得險些掉到鹽田里，一邊跑一邊揮手：“小人在這里。小人馬上就——”

　　腳下一個不注意，踏在鹽田上，登時摔倒在地，順著光滑平整的鹽田向前滑了四五丈，他鼻青臉腫地爬起來，臉上身上都是鹽水。

　　他尷尬一笑，在斥候面前跪了下來：“小人襄平鹽司沈星，接旨?！?p>　　斥候低頭望了他一眼，搖頭道：“起來吧，王上的旨意全在信中，只有你一人能看。若是教第三人得知信中說了什么，當(dāng)斬。”

　　沈星不禁渾身一震，磕頭如搗蒜：“小人理解，理解——”心中卻是驚得雙腿發(fā)顫，燕王給自己寫信只許一人看，那到底是何等的機密啊。

　　從斥候手中接過書信，沈星整個人都覺得天旋地轉(zhuǎn)，將書信拆開，細細一觀，登時臉上變色：“誰能把鹽價成本降下來，誰就能任大鹽官，俸祿五倍而授？這——這——”

　　他素知產(chǎn)鹽用不得什么成本，只因從大鹽官往下，眾人都想著分一口，將每斤產(chǎn)出成本八錢的鹽，一路上報加價，生生報到了四十錢。

　　沈星臉上變色，暗想：“我若是如實交代，便得罪了全遼東的鹽司，可不交待，又跟鹽官失之交臂——五倍的俸祿啊，只要跟王上說明鹽的情況，升官至大鹽官，那這幫人都成了我的下屬，得罪就得罪了，又有什么可怕的？”

　　作為浸淫二十余年的鹽司，這下可就把他的才華徹底地逼了出來，從如何分工、如何簡易制鹽、如何走捷徑運送、如何避免損耗等問題，都做過事無巨細的考察和研究，一顆心怦怦亂跳，暗想：“我若是不報個最低的價格，其他鹽產(chǎn)區(qū)的爭著報價，那我便沒有機會了！”

　　當(dāng)晚，沈星收拾包裹，連夜趕往襄平。

　　第三日，公孫修跟賈范在偏殿中接見了這位鹽官，他對沈星上下瞧了一眼，不冷不淡地開口：“你就是沈星，對吧？”

　　沈星跪伏在地，顫聲道：“回王上，正是微臣?！?p>　　賈范不急不緩地問：“沈星，王上近日想知道，如何降低鹽價成本，你可有妙策？”

　　沈星忙道：“稟告王上、御史大人，下官經(jīng)過三天三夜的運籌，每斤鹽的產(chǎn)出成本，可控制在八銖左右?！?p>　　此言一出，賈范險些跳了起來，公孫修則眼睛微微一瞇，輕聲道：“沈星，你所言是否屬實？”

　　沈星哪敢有半句造假，連忙磕頭：“下官句句屬實，若有半句虛言，制鹽成本超過八銖，下官甘愿受罰?！?p>　　賈范只覺觸目驚心，這一制鹽成本跟李巖所報的價格相差三十二錢，真實制鹽成本竟只有五分之一。

　　整個遼東的鹽業(yè)，每斤相差四十錢，那得是多大的一筆財政收入？！

　　公孫修見沈星臉上不似作偽，當(dāng)下點了點頭：“你先回避一下，明日孤自會召見你。”

　　沈星爬起身來，向二人各鞠一躬，轉(zhuǎn)身出了偏殿。

　　賈范喃喃道：“王上，您當(dāng)真是厲害，這——這個鹽，每年的賦稅會大大的增加。老臣愚鈍，尚不理解其中的奧妙?！?p>　　其余四位鹽司的報價，都分別在四十銖到三十銖之間，并無大的差距，而沈星信誓旦旦地說出制鹽成本只需八錢，著實把他給嚇壞了。

　　公孫修笑道：“此法說來簡單，無非就是花錢買來一個‘講真話’的人，你也看見了，沈星便是此人。每斤鹽既知其成本，既意味著遼東的鹽價，可按先前的價格下調(diào)二十銖。如此一來，外界的私鹽覺得這一鹽價沒什么暴利可撈，便會掂量是賺這不大不小的錢還是喪命哪種好？另外，百姓也發(fā)現(xiàn)官鹽、私鹽之間的價格差得不是很多，也不再冒險買私鹽了?！?p>　　這是2007年的諾貝爾經(jīng)濟學(xué)獎得主——埃里克·馬斯金的信息租金理論，講真話的人會揭露真實的利潤，而這一部分利潤分出來的“租金”，便是沈星的五倍俸祿。

　　賈范嘆服道：“王上當(dāng)真是奇才，若真是如此，私鹽斷絕一大片，向官府買官鹽的相應(yīng)增加，其稅收之利，每年可增加兩億錢。”

　　公孫修擺了擺手：“過譽了，此等皮毛之術(shù)，何足掛齒？”

　　賈范笑道：“便是管仲復(fù)生、桑弘羊親臨，瞧見這樣的治世之術(shù)也得自嘆弗如?！?p>　　此法最簡單有效在于，沈星因制鹽便宜而升為大鹽司，便會想盡一切辦法，始終讓鹽價的產(chǎn)出成本一直便宜，若不能維持，其余四個鹽產(chǎn)地的鹽官報個低于八錢一斤的成本，沈星又會被替換下來，直接讓贏者通吃。

　　次日，襄平城中下達了命令，由沈星接任大鹽官，李巖鋃鐺入獄，并次日斬首于菜市。

　　同日，官府奔走傳告，即日起鹽價下調(diào)二十錢。此乃是燕王的國策，讓百姓安居樂業(yè)，五谷豐登。此榜一出，人人相贊，皆稱賀新王的功績。

　　這可就苦了私鹽販子了，平日里販賣私鹽，很快就能銷售一空。私鹽販子也能賺個數(shù)倍之利，作為小本經(jīng)營的倒賣私鹽，制鹽成本比官鹽還低一些，自然能牟取暴利。

　　現(xiàn)如今官鹽只售價一百錢，百姓聞?wù)f后都買官鹽，可不敢為了那點兒小錢冒著全家充軍下獄的風(fēng)險。

　　官鹽自下調(diào)到一斤百錢，仍有十余倍之利，并且迅速搶回因官鹽昂貴，而被私鹽販子奪走的市場份額。賈范手拿把掐的計算，按照如此稅收，明年可增加二億稅收。

　　自春秋以來，管仲便發(fā)現(xiàn)與其拼命的增加苛稅雜捐，不如將百姓日常所需的鹽定為國家專營，基本壟斷這一行業(yè)，賺十倍之利。畢竟人不可一日無鹽，這幾粒小小的鹽粒，堪稱中國三千年封建王朝的第一大財政，《新唐書》中明確指出：“天下之賦，鹽利居半?！?p>　　歷代的財政賦稅，有一半是出自鹽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