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太平王爺
暮色降至,經(jīng)歷了一整天鬧劇的徐州城終于安靜了下來,落日的余暉灑落在這座古老的城池上,仿佛為徐州這位絕色的女子披上了一件映紅色的輕紗。
城頭,朱高煦手里提著酒壺,坐在城墻上,眺望天邊殘陽。
“咕嚕——”
朱高煦飲了一口上好的燒酒,喉嚨微動,長吐了一口濁氣,方才釋懷。
在晚霞的眷屬下,朱高煦的影子被拉長,仿佛有些許醉意。
“你還有心情坐這兒看風景啊?”
朱高煦身后走過來一人,坐在了他的身側。
“這大好的河山,我怎么都看不膩?!敝旄哽愕恼f道。
“你現(xiàn)在說話怎么和吟詩一樣,文縐縐的?”
張輔輕笑著說道:“從我?guī)П哪且惶炱?,你就和我斗,爭先鋒、爭殺敵,爭誰在戰(zhàn)場上更勇猛,更不要命?!?p> “是你自己在自娛自樂,我從來沒和你爭過。”朱高煦說道。
“行行行,都是我在臆想好吧,我不和你爭論這個了。”
良久,張輔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了朱高煦。
“這是什么?”朱高煦有些疑惑。
張輔頓了一下,說道:“祁王爺給你的信,你自己看看吧?!?p> 他知道,朱高煦是個比他更好戰(zhàn)的狂熱之徒,張輔實在不忍心告訴他“你個沙雕老老實實的在這兒守城吧,爺爺我去跟著祁王爺北上啦,略略略……”
信上寫著“吾侄高煦親啟”六個朱桓墨寶,朱高煦拆開了書信,看完了朱桓留下了信后依舊面色平靜。
張輔納悶兒的問道:“你不惱火嗎?”
“我早就猜到了?!敝旄哽銓潘核?,任由清風吹散,平淡的說道:“祁王叔的軍隊甲天下,麾下猛將如云,論陷陣沖鋒,有嚴綱、戚繼光,論坐鎮(zhèn)中軍,有曹休、吳起。就你我二人的那點兒部隊,在這里別說是掛件,都算得上是拖油瓶了。
我們唯一的作用,便是在祁王叔攻城略地之后,留下來為他守住城池。我不如你,所以祁王叔一定會把更簡單的徐州留給我守?!?p> 張輔琢磨了一下,發(fā)現(xiàn)朱高煦說的還真有些道理,不由苦笑。
“回去整頓你的部隊吧,祁王叔今夜發(fā)兵,你別耽誤事了?!?p> 朱高煦起身,說道:“回去告訴祁王叔,侄兒就算是把命丟了,也會守住徐州城的?!?p> ……
繁星似水,一掛銀河在夜空上流動。
熟睡的徐州百姓并不知道,祁王的大軍已經(jīng)悄然出城。
天公不作美,飄起了森森小雨,雨滴尚未落到地面,就被風霜凍成了疙瘩,噼里啪啦的落在了將士們的鐵甲上。
然而軍中沒有一個人抱怨,他們沉默著前行,盡管道路一片泥濘,仍未曾停歇一步。
中軍帥營,朱桓策馬前行,面色冷淡,他伸出了手,任由冰疙瘩落在掌心,而后緩緩融化成水珠。
“放慢行軍速度,這樣的天氣,將士們還沒到沛縣,就已經(jīng)凍死了。”朱桓對曹休說道。
“諾?!?p> 星夜出征,除了戰(zhàn)馬的嘶聲,便只剩雨水的飄灑聲。
……
金陵
房檐之下,朱棣望向陰沉飄雨夾雪的天空,面色有些擔憂:“這樣的天氣,真不知桓弟會不會被凍病了。”
“祁王叔吉人自有天相,不會有事的,爹您就放心吧?!敝旄邿肓⒃谥扉ι砗螅f道。
朱棣緩緩說道:“小時候,我、你祁王叔、湘王叔,三個人在宮中是最要好的玩伴,我那時候生性好動,一個不小心打碎了先帝最喜愛的玉如意,心想這次可完了,我爹那脾氣,非得把我往死里抽不可?!?p> 朱高熾強忍著笑意,他沒想到自家老爹年輕那會兒還有這種事。
“后來啊,你祁王叔把這碎了的玉如意掃了掃,裝進盒子里去找先帝,先帝也納悶兒啊,心想你祁王叔這驢脾氣,怎么突然間就這么孝順起來了?我那時就在旁邊看著,親眼看著先帝把盒子打開后,笑容瞬間就凝固了?!敝扉p閉雙眼,繼續(xù)說道:“先帝那是個雷霆震怒啊,提著掃帚疙瘩就是給你祁王叔一頓猛抽,旁邊的太監(jiān)都來勸,生怕先帝給你祁王叔抽死了。我躲在柱子后面,都快把衣角給攥碎了。你祁王叔明明什么都沒做錯,卻為了我挨了這頓打?!?p> 朱高熾沉默了一會兒,問道:“那后來呢?”
“后來啊……”朱棣說道:“你祁王叔小時候體格瘦弱,風一吹生怕給他吹走了,讓先帝這么一頓毒打,臉都被打白了。先帝對自家人耳根子軟,其實只要你祁王府服個軟,這事也就過去了??赡闫钔跤彩且痪滠浽挾紱]說,就往死里抗。打到最后,你祁王叔暈過去了兩次,先帝握掃把的胳膊都軟了,我就躲在后面哭,卻不敢站出來。因為我知道,要是我站出來認錯,那你祁王叔這頓打就白挨了?!?p> 朱高熾頓了一下,說道:“爹,您和祁王叔的關系真好啊?!?p> “確實好啊,我就藩以后,望著燕王府的精兵悍將們,心里那叫個豪邁萬丈,心想將來有機會,一定要和你祁王叔一起去打北元余孽,真不知那是如何美好的風采。”
朱棣的眸子有些黯淡:“只可惜,這一次我要對不起桓弟了?!?p> “爹,您這是什么意思?”朱高熾愣住了。
“我答應過桓弟,天下定下來以后,由著他去守邊疆?!敝扉@息了一聲,說道:“是我這個想法太過于天真了啊,我以為只要我相信他,他不辜負我,這天下就能由著我們來?!?p> “祁王府上下,兵馬精良,有猛將,有良帥。若讓祁王府守邊疆,可保大明太平安穩(wěn),爹,您的想法沒錯?!敝旄邿胝f道。
“你可知,你祁王叔入京以后,兩次遇刺?一次是魏國公府,一次是兩個小文官?!敝扉φf道:“桓弟站的太高了,高處不勝寒,天下定下來之后,他的敵人便不只是建文黨羽,還有我燕王府的人。這些人隨我征戰(zhàn)多年,才得到的榮華富貴,所以他們比我更擔心,我的位置會不會動搖。一個手握重兵的祁王,已經(jīng)對天下產(chǎn)生了巨大的威脅,舉世皆敵。”
“這……”朱高熾有些遲疑,不知道該說什么。
朱棣嘆息,向屋內走去,那魁梧的身軀,現(xiàn)在卻彎下了腰。
“打完了徐州這一仗,等桓弟回來之后,讓他做個太平王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