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被修剪過后，蘭確實有了幾分清秀之氣，卻只是另一番模樣，我仍覺得不如原先自然長的好看。
蘭草仍然是挺拔著，由滿滿一盆，變成了幾根，也像是父親的畫。
盆中剩下的幾根蘭草，雖仍有瑕疵，卻是挑的最漂亮的，那幾根草周圍沒了覆蓋，盆中的土自然就顯露了出來，這是不是美學上講的一種手法？——留白。
生活還是那樣，蘭的命運卻變了。
每天放學后，由于蘭的體型比起被休整前“變小”了，我便難以注意到，自然有時會忘記為它澆水。
一次忘記，沒什么事。第二次忘記，第三次忘記……
最終蘭死了。
蘭留下兩顆種子，在陽臺。
蘭死了，我甚至也沒發(fā)現(xiàn)，直到那盆里只剩下焦黃的一短節(jié)，我才徹底傷心于蘭的死。
“唉，早就發(fā)現(xiàn)這蘭死了……”
“爸爸，對不起”
“起初我說蘭是送給你的，你養(yǎng)這么久，我卻自作主張把它剪成了我以為的‘美’，完全忘了是買給你的呀”
“或許你不喜歡蘭這幅模樣，這蘭的死怪我，也是天數(shù)啊”
“其實我一直都不喜歡蘭，甚至是所有植物，不過原來它長得旺，我容易注意到而已”
“嗯，對不起，爸爸沒考慮到你的心思”
我不說話，父親的慨嘆與蘭的死交織在我心中，我的心被什么盡量安撫著。我害死了蘭啊……
“那爸爸再交給你個任務吧，把這盆‘養(yǎng)’一下，就把蘭當成肥料好了，多澆澆水，等土壤肥了，把這養(yǎng)好的‘盆’給我，再去種點別的植物吧！”
我點頭。
每天的任務從為蘭澆水，改為了向空盆子里澆水，我心里空落落的，卻認為做得很有意義，比起剛開始為蘭澆水。
一天，兩天，三天……一星期，兩星期……直到蘭腐敗在盆中，一個月，兩個月……父親沒給我說要將這盆養(yǎng)多久。
或許他已經(jīng)忘了吧，應該沒忘。
偶然有一天，我竟從那盆里發(fā)現(xiàn)了一顆“綠豆”，湊近了看，是一點小小的芽頭！
我欣喜若狂，是真的瘋狂——是努力，終于得到回報了？
我的臉緊緊湊在盆子旁邊，淡綠的，生命的，蘊育著的——其實就是一個小綠點，無數(shù)詞語卻在我心中跳過。這是多么有意義??！
“凡是植物啊，都先扎好根，小小的一根草總是說被人‘拔出來’了，事實只是拔掉了它的莖，根還深深扎在地里呢。
“尤其是竹，狂風呼呼大作著，那竹的身軀能被彎成直角，卻不會斷掉，即便斷了，卻不會被刮倒，任由其風吹、任由其雨打——在它還是根竹苗苗時，它先醞釀幾個月，看似沒在長，地下的根卻密得恐怖，一直找到幾處地下水才開始長上頭。
“這時不管別的，只管往上躥就是了，只管踏踏實實往前，因為有底氣，一步一個腳印，只管向上走、向上探，有巖就破巖，一直刺破天穹”
不知何時父親突然出現(xiàn)在身后，發(fā)現(xiàn)時，已講完一個故事。
父親又開始反常地絮叨：
“蘭兒死了嗎？如果它的根還在，那它是正在醞釀著呢。我不敢確定蘭是否死了，便讓你繼續(xù)養(yǎng)著
“幾星期過去了，我認為蘭已經(jīng)死了，可是你仍在向它澆水。我不去告訴你。
“幸虧沒告訴你，這實在是我的判斷失誤......
“你堅持這么照顧一個‘盆兒’，是因為你從開始就沒信什么‘養(yǎng)盆兒’吧，何況堅持了幾星期，我已經(jīng)忘記了。
“你心中的信念是什么呢？——這蘭草也真是好家伙喲，憋了這么久，還真拗不過你”
“蘭沒死，蘭沒死！”我不去回答父親，高興地喊，父親欣慰地笑
幾天前，我目睹父親偷偷往盆里放過一顆蘭的種子......
“爸爸，蘭不是復活了，是根本沒死吧”我一邊問，一邊抬頭，看向家里的別致吊燈
“當然了，一株植物哪會那么脆弱？”父親像是在盡量為童話圓場，看向沒有一顆種子的陽臺，又條件反射似的順著我的視線看。
我忍不住露出狡黠的神色，父親這才意識到什么，他的臉色告訴我他感到有些奇怪，很怪很怪。
再說那吊燈，和“萊伊恩之柱”的故事異曲同工，小時候我總怕家里的吊燈會掉下來，吵鬧著讓父親換個燈，父親無奈拿了一根繩子把吊燈的吊線反復纏繞了幾圈把我唬住了“好了，這下燈肯定掉不下來了”，一直到現(xiàn)在那繩子也沒拆下......
父親以為是蘭發(fā)芽了，實際上那是雜草的芽，我敢確信，因為我曾在相同的位置拔掉過一根。
除了父親的歪打正著，我確信——
比確信那是雜草的芽還要“確信”，我“興許”被自己啟發(fā)了——生命是不死的
植物生命的傳遞不只是一株蘭與它的種子，還是一株蘭——在它死后慷慨將養(yǎng)分給了曾與它競爭的雜草。
生命，便這么永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