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鄉(xiāng)創(chuàng)業(yè),那時還不是一個時髦的詞匯,也不是激動人心,讓人躊躇滿志的詞匯,恰恰相反,90年代,人們都爭相外出,下海經商,或都市搬磚,沒有人愿意守在鄉(xiāng)下,一輩子耕田務農,返鄉(xiāng),意味著在外闖蕩失敗,不得已才回鄉(xiāng)下。
既不能打退堂鼓,也看不到前進的方向,如何是好,這是個難題,眼前的生活和孩子的學費,不容許父母閑坐下來去思考這個難題,他們只能一刻不停的邊做工邊思考,沒有更好的選擇之前,只能先行動,在鎮(zhèn)上,從小生意開始做起。
爸爸不再承包建筑工地活,他的師兄弟多,通過協(xié)商,在一個師兄弟的修摩托車店門口,租了一臺冰柜,賣冰啤酒飲料,修摩托車也不是一時半會能完成的活,等待的時候,來瓶飲料也不錯,小店在江北老城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不需修摩托車,經過的時候,買瓶啤酒也是可以的,我記得常常晚飯時候,爸爸也會帶瓶啤酒回來,他喜歡喝酒,小酌一杯,自得其樂,生活平凡又平淡。
生活不只有眼前的辛勞,還可以有美食美酒的慰勞。辛苦勞作一天后,來一瓶啤酒,一點花生米,小酌一杯,給辛苦的生活加點甜和香,但凡有一碟花生米,也不至于喝悶酒喝苦酒,醉酒更不行,放縱自己,醒來仍頭痛生活沒有改變,人呢,開心最重要,有些人有些事,憑一己之力,一時之短,未能改變,但不能就此貶低自己,或放縱自己,對美好生活的追求,還是要一如既往,永遠積極陽光,爸爸對生活的態(tài)度,無形中也默默的影響著我。雖然生意不咸不淡,但總是有收入的,生活還是一樣,沒有變好也沒有變差。
媽媽也不甘落后,夫唱婦隨,爸爸在店里賣飲料,媽媽就踩著她的單車去水果批發(fā)市場批發(fā)兩籮筐水果,蘋果、雪梨、西瓜、橘子,什么季節(jié)就賣什么水果,騎著單車,走街串巷,叫賣水果,夏天還有仙人粄、老冰棍、雪糕。哪個村里有紅白宴席,人多熱鬧,就騎到哪里去賣。
很難想象,媽媽這么溫柔斯文的女人,要這樣大聲吆喝,賣雪梨咯,賣西瓜咯,換做是我,手無縛雞之力,大聲吆喝更不可能喊的出來。生活所迫,為母則剛強,搬磚的苦力活也干過,游人屋賣水果的小生意也需要做,這些苦這些累,都是為了我們的小家,那是自食其力,能者多勞、敢闖敢拼的90年代,每個人,都是這樣打拼,都是這么熱火朝天的努力干。
一天,爸爸一如既往的想朋友修車店賣啤酒飲料的時候,同一生產隊的郭永益,再一次來店里找我爸聊生意:“這小買賣怕也不是長久的生意啊,畢竟是別人屋檐下,做生意還是要有自己獨立的店,做自己的生意好些,來租我的店吧,我的飯店在國道邊開了很多年你是知道的,多年的生意,都積累了好多老顧客,你一接手,這生意就可以做了,不用像其他生意,或者自己新開店,裝修準備等需要長時日,今天接手,明天就可開店做生意,就有收入,多好,我是因為年紀大了,身體,嗯,反正年紀大了身體肯定也承受不起這么忙的生意啦,你正年輕,做生意,只要踏實肯干,肯定比現(xiàn)在好多倍”。
郭伯幾次游說,爸就當閑聊一樣聽著聽著,表面上不為所動,內心也開始盤算,飯店生意是個好生意,只是這本錢?還有,年輕時候跟師兄光叔一起合伙開飯店,在江北繁華的街上,才半年就關門大吉了,生意失敗的經歷還沒忘記,多少還是讓爸猶豫的,他帶了瓶啤酒下班回家,邊喝邊和媽商量,不知道他們商量了幾次,又是如何商定的,總之,又不關我們小孩的事。
突然有一天,媽媽就告訴我,不,是通知我,小學六年級要回咱們村小去上學,不在這里上學了,她和爸爸要回鄉(xiāng)下開店做生意。
什么,我要回鄉(xiāng)下去上小學,仿佛是一個晴天霹靂一樣,我如何也接受不了這個通知,我要離開這美麗的校園,親切的愛護我的老師,姐妹情深的好同學,我無法接受,更不愿意回那破村小去,六年級了,最后一年小學了,馬上就可以和好朋友好同學一起去重點中學了,竟然要我回村里,那個地主屋改造的學校,破學校?
我氣得趴在竹床上痛哭流涕,哭的天昏地暗,就是當年爸媽下崗,身上只剩5塊錢那種窘境,我也沒傷心過,因為我不知道啊,現(xiàn)在最傷心的是我,突然要回到那個我一直鄙視的學校啊,這是為什么。
小孩子沒有選擇的權利,一如沒有辦法選擇父母,也無法改變他們的工作一樣,我不知道家里的困難,也不知道當下的幸福安穩(wěn)暗藏的風險,統(tǒng)統(tǒng)的不知道,父母從未說過這些苦難,我和弟弟,一直都是小孩子,吃飯穿衣,上學玩耍,無憂無慮,為何突然從村里來到另外一個鎮(zhèn)的廠里,又為何從工廠宿舍搬到圍龍屋,從這個圍龍屋搬到另一個圍龍屋,為何爸媽不在建筑工地,因為苦,所以選擇了做小生意,又為何要從鎮(zhèn)上回去農村。
媽媽的解釋很奇怪,說我們的戶口不是這個鎮(zhèn)的,不可以在這上中學,只能回戶口所在地去讀,才能上戶口所在地對應的中學,這是騙小孩的話吧,我都已經猜到了,當初我們來這讀小學,也不是戶口所在地小學,還要通過入學考試,為什么上中學,就不可以呢,就為了省這借讀費?
總之,就沒有選擇的權利,因為,我還是個小孩,一分錢也不會賺,讀書是要花錢的。三年級開學前,我說要報名了,媽媽那驚愕的表情我還記得,她還責備我,為什么不提前說,這么急,去哪里拿錢出來報名,我還委屈呢,年年都要報名,年年開學交學費,這不是大人應該記得的嗎,我提前一天說不算提醒嗎,提前幾天才算是提醒呢。大人有的時候很厲害,有的時候很健忘,竟會忘記開學報名的事。到開學那天,我還是報了名交了錢了,至于錢從哪來,我不知道,應該從磚頭縫吧,大人總是有本事的。
愿與不愿,我還是被逼著返回村小,老同學依稀還認得幾個,因為大部分是同村的,如今變成我六年級的同學了。開學那天,同村的男孩子們得意揚揚,幸災樂禍的樣子,不懷好意的笑著、指指點點,好像是叛徒回來了一樣,瞧,在我們這尿盆一敲就上堂讀過書的人,去了重點小學讀書哇,哈哈,重點小學讀過書的人又回來這里讀書了。
地主屋不再作為學校,地主的后代應該在南洋,這座民國風格的兩層洋樓后來閑置著,估計是還給地主的后代主人了,在地主屋的旁邊,新蓋起了一座小學,從一年級到六年級,共6個班,學生也比以往多的多,以前這里只能念到三年級,四年級及以上,需要到另外一個村的小學去上,現(xiàn)在這里蓋起了新學校,有了一年級到六年級,這可是大進步,是一個完整的小學了。我的回來,我解釋說是聽爸媽的,戶口在這里,為了上中學才回來讀六年級的,若不這樣,我怎么會稀罕這學校呢,這新教學樓,還沒有我原來鎮(zhèn)小的一個教學樓大呢,操場才200米一圈的泥地,還不是真正的操場,我原來的學校,操場可是400米一圈,還有個很大很大的禮堂呢,這里有啥,唉,我嘆著氣,像是虎落平陽似的,寫信給原學校的好朋友娜,從此,開始了我們的書信傳情。
寫信,首先要有固定的收件地址,這是我明白的一個深刻道理,固定地址的重要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