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樓位在淮安城內(nèi)西南,月湖邊上。
這風景絕美之地,歷來是文人雅士詩酒唱酬的好去處,酒樓茶肆等消遣之所林立,有豪奢有平易,也常有一些馬車在路邊招攬生意。
蘇芽想喚一輛,卻被顏氏攔?。骸靶⊙浚镫y得出門一趟,你若不累,我們便走回去吧?!?p> 蘇芽聞言心酸,為了心底的那個秘密,她用盡了各種手段,不僅讓顏氏遠離了清江浦,也致使顏氏不能稍稍遠離家門,就像一只籠中鳥,每天便在那小小的院中,送她出門,迎她回家,為她浣衣,護她飽暖。她從來不敢問母親是否也會覺得無聊孤單,因為哪怕是問到了答案,她也無力做出更好的改變。
她偏頭,看著顏氏鬢角早生的華發(fā),不知幾時,那灰白似乎又多了一層。
有時候,蘇芽甚至會覺得顏氏并非真的對她的心事一無所知,就像今天這樣,被人帶走,又被人送回,顏氏除卻看到她被曹青媛掌摑的臉時傷心流淚,之后卻硬是忍著發(fā)抖,多一句都沒再追問。
她的娘親,或許也在無人處時時憂心??伤齾s不能問。
蘇芽仰起頭,將就要溢滿出來的眼淚倒灌回去,道:“好。”
時值初春,被枯黃的蘆葦蕩圍著的湖面中,已經(jīng)探出了青綠的蒲草頭,趁著正午的暖陽,有人正推著木筏,在水里摸索著,將一根又一根尚細短的蒲兒菜從水下拔出,再熟練又小心地用刀將根莖割斷,碼在木筏上。
“又到采蒲兒菜的時節(jié)啦,”顏氏輕輕嘆道:“湖水還冰著呢?!?p> 淮安蒲兒菜天下聞名,由來就有“無蒲不成席”的說法,每到端午前后,蒲菜正茂,便是淮安人家餐桌上最不可少的那一道美食。
可是,這二月的蒲芽卻顯然除外,絕非平常人家吃得起——因其稀少且采摘的功夫過于費身。
水面尚結(jié)著薄冰,采蒲人半身浸在其中,時時彎膝下潛,一邊打著哆嗦,一邊在水底的淤泥中摸索著,尋到能采的之后就用一把指頭長短的小刀割斷蒲莖。如此一根一根地尋覓,半天才能采出一把,等到將根莖的外皮剝了,卻堪堪只剩下一掐。
這樣大的功夫和代價,使得二月的蒲兒芽貴比黃金,一碟就抵得上平民人家兩三個月的用度,卻是豪奢宴席上的點睛之筆。
蘇芽沒吃過二月的蒲兒芽,想不明白它與旺季的蒲兒菜有什么味道上的區(qū)別,難道被凍得發(fā)抖的手摸過后的蒲兒芽,更能增食客的氣質(zhì)?
她嘴角諷刺地微揚,口中卻甚是溫和,道:“是呀,再過兩個月,又可以吃到娘親做的蒲兒菜了,第一頓我想吃用豆腐煨出來的?!?p> 顏氏在湖邊停步,望著水面出神,過了一會兒,抬起右手,拍了拍蘇芽挽在她臂彎上的手,溫柔地道:“小芽,娘親別的念想都沒有,就想你平平安安的,無病無災……要不,就找個好人家嫁了吧?”
“……娘?”蘇芽心里一抽,身體微僵。
“小芽,我們的日子,已經(jīng)比這些在二月的冰水里采蒲芽的人好太多了,可你還是常會在夜里做噩夢、講夢話,喊都喊不醒,”顏氏依舊望著水面,手指在蘇芽的手背上輕輕地拍著,“嫁一個好人家,有了能依靠的人以后,就不要再像今天這樣,受人欺負了?!?p> “娘……”
“娘不想變成你的負累,”顏氏迎著刺目的陽光微瞇起眼睛,眼角依稀有兩道淺淺的歲月,一點晶瑩藏不住了,在那道細紋里閃爍,“你被人打了,娘心痛,卻什么都做不了,連拼命都不敢,就怕對不住我女兒拼了命的維護?!?p> 蘇芽覺得心中憋得厲害,幾欲炸開,趕緊深吸一口氣,將手臂抽出來,張開臂膀緊緊地攬住顏氏,將一直刻意避著顏氏視線的左臉頰貼在她頸后,等到咽喉沒那么緊了,才強笑著說:“沒有娘陪著的日子,我過著還有什么意思?您放心,我才不舍得拼命,今天只是被人連累了,以后我們離那些人遠一點就好了?!?p> 母女倆在月湖邊佇立的時候,邱念云也收到了留守在清風樓的家奴的匯報。
她氣哄哄地回家后,看哪里都不順眼,聽什么都覺得氣不順,邱奈成交代她的事情是完成了,可是被蘇芽逼到示弱的狼狽卻在心中揮之不去。
“你說什么?曹青媛把蘇芽的娘給抓了?”
邱念云把手中的一把魚糧全灑在水里,也不管有沒有落在陰影下的碎冰上,一下子坐直了身體,眼睛閃閃發(fā)光,“看來蘇芽不是她的人???”
“那院子里人少,我也不敢跟得太近,廂房里說的什么聽不太清楚,看情況是這么回事兒,”家奴道:“小姐您出來后,那曹小姐先是在房里斥罵,接著又怒氣沖沖地出去,進了春深筑,兩盞茶功夫便帶著個婦人回到清風樓,然后大約又一炷香時間,蘇芽便帶著那婦人出了清風樓,我是聽見她喊那婦人作‘娘’,瞅著兩人也長得很是相像?!?p> “嘖!這曹青媛可真是夠下作的。”
邱念云忽然就不氣了,擺手讓家奴下去,俯瞰池中慢悠悠地吞吐著魚食的錦鯉,眼神漸漸和緩,喃喃低語:“蘇芽不過就是個被人揉捏的可憐蟲,我為甚要和她多計較?”
貼身大丫環(huán)在旁小心地觀察著邱念云的臉色,這時候便試探著問道:“小姐,您是真的不準備懲罰那個蘇芽啦?”
邱念云斜眼道:“有什么好懲罰的?她不過是說了一句大實話,我堂堂漕督府的千金,豈會這點兒容人之量都沒有?那不就跟曹青媛那個不學無術(shù)的刻薄鬼一樣了?”
大丫環(huán)趕緊比出大拇指,贊道:“小姐您就是有大家風范!”
這馬屁拍得雖沒什么大技巧,卻顯然甚合邱念云此時心境,她矜持地輕咳一聲,擺手道:“反正蘇芽從來就不是我的人,今天用她把曹青媛噎了個半死,已是甚好,若再與她一般見識,豈不掉了我的身份?”
她想了想,又吩咐道:“你且記著,以后咱們不僅不會為難蘇芽,還要繼續(xù)照顧她的生意,氣死曹青媛!”
大丫環(huán)認真地點頭,表示記下了。
邱念云只覺得被蘇芽頂撞的郁悶之氣一掃而光,揚聲道:“來呀!陪本小姐抓五子兒,今天玩的好的,都有賞!”
金陵小財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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