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師兄,你緊張個什么勁兒,肯定得師姑點頭,不然哪來的銀子,兩位師兄,屋里說話?!?p> 來到正堂,圍著中間圓桌坐下,九斤抓起盆里的南瓜子兒磕著問:“你倆吃飯沒?”
老三車賢一捂嘴:“外邊那么大陣勢,吃不下?!?p> “真不吃?村里今天蒸包子,韭菜肉的?!?p> “別提肉,一提就想吐?!?p> “五師兄,過了哈,濟南京師你沒少跑,見得還少嗎,德行?!?p> “能一樣嗎?那些餓死的好歹還穿著衣裳,外面那一片,咋還寸縷不見?!?p> “有那事兒?,等知縣大人來了就報官,跑這偷衣裳,膽兒太大啦?!?p> 老三點點桌子:“都嚴肅點,說正事吶,小九,我吃五個包子,來點醋。”
“給我也來五個,弄點蒜泥?!?p> “五師兄,韭菜餡不能配蒜,還蒜泥,蔥泥都不行?!?p> 九斤起身,對候在門外的巴彥說:“送十二個包子來,拿碗醋?!?p> “好嘞”
九斤回到座位,車賢說:“筑城不是一年兩年的事兒,道觀的銀子根本不夠?!?p> “三師兄,西河鎮(zhèn)我用了多少銀子?”
“師姑給了你一千兩,師傅那里八百。”
車賢報出數(shù)字,沒明白九斤問的什么意思。
廣輝恍然大悟說:“小九,你不是要建城墻,你是要再建一個西河鎮(zhèn)吶。”
“對,一個大鎮(zhèn),一個攻不破打不爛的重鎮(zhèn),也是一座穩(wěn)如泰山的新城?!?p> 老三摸摸額頭:“早說嘛,這給三哥嚇得,還以為你要建一座府城,說說,想怎么搞,我也參一股?!?p> “建城的人手,就是新來的難民,今天正在甄別,人數(shù)大概六萬多。
加上原來的兩個村,接近十萬難民了,新一村當時為防止府衙忌憚,七個村統(tǒng)稱一個村。
如此多的人口,不管將來增加多少,返回遼東多少,這里都要有強力的治理公所。
三師兄武功最好,這里漢人占一半,其它各族占一半,未來幾年會有不少沖突,這北海城的主事,還要三師兄擔著?!?p> “成,小九覺得我行,三師兄不推辭,把你二師兄也整來,眼前眼后的也好拿個主意?!?p> 老二程文舉是七個師兄里唯一癡迷道家十三經的人,除了種地就是苦讀經書,平時為人謙和,處世平淡如水。
九斤想了想說:“這里正要建道觀,占地五百畝,大殿一處,其他宅院三十處,道觀和鎮(zhèn)公所在一處,二師兄愿來更好,你去問他?!?p> “嗯,這事兒我去說?!?p> “新城南北東西臨時各建大街兩條,井字型分布,北大街是商鋪街。
西河鎮(zhèn)商號與北海商號合并,海陸兼顧,人員至少增加到一千以上,并同時組建鏢行,這個要五師兄擔著?!?p> 廣輝放下手里瓜子說:“成,寶坤和沈寶能來嗎?”
“沈寶那里,只要沈叔沒意見,一準兒能來,四師兄寶坤本就是商號的人,自然不會推辭。
包磊的身手都是三師兄傳授,人也經過多年錘煉,由他負責鏢行,再加上劉本昌,你們五個人撐起這個商號?!?p> 正說著,巴彥端來包子,這年月的面粉都是石碾子磨出來的,沒有什么精粉高筋粉的名堂。
磨出的面粉成灰色,發(fā)面后蒸熟呈深褐色,雖然不好看,但聞著麥香撲鼻,吃著松軟彈牙有嚼勁。
白云觀的花房里種著韭菜,三個師姑吃不多,今天全讓九斤割來,原本想著獎勵幾個主事和管事。
看著毀掉的良田,九斤沒了心情,讓常義領著伙房的人,全包了包子。
濃郁的麥香,加清香的韭菜,鮮美的豬肉丁,咬一口汁水四溢,鮮香滿口。
幾個人一頓猛吃,老三老五吃完嘬著手指,才發(fā)現(xiàn)沒人蘸醋,廣輝笑笑說:“這么好的醋,得直接喝才成?!?p> 說著端起碗,‘滋’就是一大口,咬牙瞪眼半晌才說:“夠勁,這就是捎回來的山西陳醋?”
“對,山西的陳醋,汾酒聞名天下,以后咱這北大街,要把天下的好東西都劃拉來?!?p> 老三問:“西北因為沒吃的都起兵了,誰還有糧食釀酒制醋?”
“西北人禍大于天禍,水利溝渠還在用上古秦渠,除了荒廢的,僅存能用的水渠,全在藩王氏族手里。
占有西北一多半人口的軍戶,本就靠天吃飯死里求活,遇有天災,除了攻破城池搶糧,沒其他路走?!?p> “小九,建起道觀和糧倉,也擋不住兵馬沖擊啊。”
“三師兄,等我畫出圖樣你就明白了,不過,再好的城防,人心不齊,內鬼作亂,也是守不住?!?p> “我和你二師兄會把這事兒放心上,小九建新城,以后這鹽堿灘將會出現(xiàn)另一個不夜城,廣輝,放出風去,來晚了地價翻番,只能看別人發(fā)財了。”
正說的熱鬧之時,門外傳來老縣長聲音:“九兒,九兒。”
三人迎出門外,老縣長張桂被兩個衙役攙著進了院子。
九斤說:“張叔,這怎么還攙上啦?路上摔跤了?”
“沒摔,路過地獄,你張叔我,這兩條腿使不上勁啊?!?p> 張桂說著話停下站穩(wěn),揮手讓衙役退下,老三,老五上前拱手見禮。
張桂對他倆笑笑,轉頭對九斤說:“九兒,兵備和同知兩位大人本是一起來的,走到那地方,扭頭就回去啦。”
“哦,那些碎肉正在晾干,饑民斷糧啦,道觀可沒他們吃的糧食,我尋思著把不聽話的宰了,好歹讓饑民吃頓肉,等到野菜長出來就能熬過春荒啦?!?p> 張桂一陣咳嗦,擺手不讓九斤說下去,勸道:“九兒,糧食在外面,五千石,明天再走一趟就全送到了,外面那些尸首趕緊派人埋了吧?!?p> 九斤氣他修水閘毀了農田,上萬人用了三年時間,讓五萬畝鹽堿地變成水澆田,卻被這幫大戶氏族一道水閘就毀了。
這些人不光能盤剝扒皮,胃口還賊大,根本就喂不飽。
眼前的積年老吏,自己把他當長輩,他把自己當肥肉,割了一刀又一刀。
幾萬難民五千石糧,這不是騙鬼嗎,就這點糧食,恐怕也是陳糧。
九斤笑了笑說:“張叔,咱們不是外人,當年我?guī)煾担恢蹦媚斝值堋?p> 五千石(dan)糧,小十萬難民,能成嗎?
這天也不早了,您老回去吧,我把您拉來的糧食,讓饑民摸黑吃就成了。”
“九兒,先別急,糧食的事兒,老叔再想想轍,這是府衙開具的組建團練鄉(xiāng)勇公文,十張空白委任書,都蓋了兵備衙門印。
曹知府這些天忙著收拾東西啟程,原本該致仕,誰知又調往河南開封府,老叔得趕緊找他,再加撥糧食,這就回去?!?p> 說完轉身就走,步履矯健有力。
“張叔,張叔,吃飯再走也不遲,水都沒喝一口?!?p> 張桂沒回頭,揚揚手,上了院子門口的轎子,四個轎夫抬起來,晃晃悠悠逐漸沒了蹤影。
濃濃的血腥味依然刺鼻,坐在轎子里的張桂心驚膽戰(zhàn)。
自己讓錢糧迷了眼,昨晚和幾個鄉(xiāng)紳大戶的家主小酒一喝,就私自留下了兩萬五千石糧食,還把自家糧倉五千石陳糧送過來。
偏偏忘了小九已經不是個娃娃了,聽那意思,應該是都知道了。
這孩子從小心狠手辣,做事果決,曾有風言風語,當年死的那個同知大人有可能跟他脫不了關系。
今年知府即將離任,登萊巡撫聽說也要換人,這節(jié)骨眼上,萬一這孩子急了眼,保不齊干出驚天動地的大事。
這一殺就是上千人,殺完還在屋里吃包子,膽子太大啦。
想想自己家里老少百十口子人,再有一年就離任了,犯不著為這點事兒,跟這位小半神折騰。
原本想著修個水閘賺些銀子,誰知那些難民寧肯把地廢了也不交錢。
小九回來火大也是應當,近十萬張嘴都扔給道觀,歷年下?lián)艿馁c濟銀子,卻被巡撫衙門和府臺衙門瓜分了。
聽說連東江的糧餉,也截流分了個干凈,東江派到登州催糧的官員,正走街串巷苦苦哀求捐糧捐餉。
這些破事跟自己挨不上邊,小九好歹是自己看著他長大的,每年還有三萬斤海鹽孝敬,知足吧。
村公所門口,老三車賢憂心的問:“小九,這知縣老爺你就這樣轟走啦?這要去了府衙亂說,咱就跳進黃河洗不清了。”
廣輝氣呼呼的說:“有什么洗不洗的,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西河鎮(zhèn)就是例子,年年交上萬兩銀子賦稅,從沒見一兩銀子票據(jù)。
若不是師姑在山上,卷煙坊也難保住,再讓他們啃下去,咱們早晚回大基山靠那五十畝山田過日子。”
車賢一手摟著九斤一手摟著廣輝說:“東江在登州的督糧官快兩年了,不僅沒得到一粒糧米,反而迎來六萬難民。
若不是北海新村舍命供糧,東江的船就得空著回去,可那貪了糧餉的巡撫大人,僅僅是換個地方當官,毫無罪責。
小九要在這兒打造三十里凈土,修筑世外桃源,為的是心血不被狼叼走,活命的糧食不讓老鼠偷走,這也是種修行。
這座新城,不管將來官府想盤剝,朝廷派大軍攻擊,流民亂匪襲擾,小九的意思,就是全給它頂回去。
小九,妖魔橫行天理難存之時,就讓咱們道家弟子,發(fā)出大道曙光吧,這事兒,干了?!?p> “干了,”三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