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起疑
唐兮將孟阿蘭安排在兮語閣的客房。
不出意外,唐賢昌知道她額頭受傷,今晚便會來看望她。
這也是唐兮安排的兩人第一次見面。
傍晚時(shí)分,唐賢昌從太子府回來,方下馬車,小廝上前稟報(bào):“伯爺,三小姐受傷了?!?p> 唐賢昌本不欲理會,他近日忙的焦頭爛額,太子那面給他的壓力很大,哪還有閑心情管她磕著碰著。
隨口問道:“傷到哪了?嚴(yán)不嚴(yán)重?”
小廝俯身回道:“傷在臉上。”
唐賢昌頓時(shí)改變?nèi)康姆较?,直奔兮語閣。
他不惜花費(fèi)千金才培育出這么一朵嬌花,最看重的就是那張稀世臉龐,她還有大用處,怎么能毀了呢?!
唐賢昌能來在唐兮意料之中,她一直都清楚唐賢昌對她的定位,也清楚這張臉對唐賢昌的重要性。
“父親?!碧瀑飧I恚^美的眉眼微微低垂,頭上的紗布格外醒目惹眼。
唐賢昌跨步上前,盯著傷口,眉頭深深蹙起,“甘神醫(yī)怎么說,會留疤么?”
“不會,”唐兮輕道,“父親放心。”
唐賢昌明顯放松一口氣,“那就好?!庇謫柶鹗窃趺磦降??為何這么不小心?
唐兮一一作了解釋,留他在兮語閣吃飯。
“父親許久沒有來兮語閣看兮兒了,”唐兮眼眸水潤清澈,仿如世間最干凈的湖面,照在了唐賢昌心坎上,“今日既然來了,就陪兮兒吃一頓飯,好嗎?”
又補(bǔ)充道:“后廚現(xiàn)在已經(jīng)做了,馬上就好?!?p> 她問得小心翼翼,深怕他會覺得她煩。
唐賢昌心中暗嘆一口氣,也覺得自己對這個(gè)女兒有所虧欠,點(diǎn)點(diǎn)頭,答應(yīng)了。
唐兮歡心的展露笑顏,像是得了天大的恩賜,眼眸明亮如星子,歡喜道:“那我再叫他們添一道您最愛吃的糖蒸酥酪,父親在此稍作等候?!?p> 唐賢昌點(diǎn)點(diǎn)頭,望著她提著素白的裙擺,歡快的奔向后廚,也被她的開心感染,情不自禁的笑了,一連半月的壓力在此時(shí)得到緩解。
離開的唐兮并沒有走遠(yuǎn),臉上歡喜的笑容冷淡下去,站在拐角處的一棵海棠樹后面,靜靜聽著涼亭內(nèi)的動靜。
這座小巧精致的八角亭是唐賢昌去年為她修筑的,四周八根柱子上纏繞著花藤,一朵朵色彩繽紛的花朵點(diǎn)綴在上面,雖不及大多盛開的牡丹芍藥絕美,卻也自有一種小家碧玉的魅力。
涼亭內(nèi)不論夏季納涼,還是冬季賞雪,都是極好的地方,盛夏天氣炎熱,傍晚更是悶熱不透氣,唐兮的晚膳就常常擺在這里用。
唐賢昌扶著雕飾精美的欄桿,閑情逸致,欣賞四周。
八角涼亭里,每一面的風(fēng)景都有所不同,盛開的鐵線蓮?fù)鹑缋@枝的彩蝶,似要飛離紅塵、嬌嫩的藤本月季猶如一場甜夢,醉了人間、紫藤蘿開滿一面屏、銀星綠蘿在一片春光明媚中別有一番風(fēng)韻、展翅的軟枝黃嬋嬌憨可人……
唐賢昌倒沒想到當(dāng)初一時(shí)興起修筑的亭子會這般多姿多彩,一時(shí)有些入神。
“何須瓊漿液,萬紫千紅,醉倒賞花翁?!?p> 吳儂軟語的江南話音宛如一只振翅的蝶,闖入唐賢昌記憶深處,江南,他的故鄉(xiāng)。
他轉(zhuǎn)身,看向來者。
孟阿蘭身穿藕荷色的裙踞,衣帶飄飄,雙手握著雪白的手帕置與身前,笑容溫婉可人而又不失端莊大氣,花信年華,沒有少女的嬌羞青澀,又不像半老徐娘般濃稠如烈酒,有歲月沉淀下的溫柔靚麗,寧靜圣潔。
“你是?”
“孟阿蘭,”孟阿蘭欠身行禮,一口江南話,軟糯好聽,“小女子見過伯爺?!?p> 唐賢昌凝著她,微微恍神。
他仿佛看到了江南煙樹重重,煙雨蒙蒙,宛如蓉兒眉間化不開的淡愁,白雁低飛,黃鸝語澀,烏漆格子里苒兒半躲半藏,冉冉檀香透過窗,婉容溫婉的唇角笑意濃墨淺彩,一切都似一幅畫,江南依舊是記憶中的江南,蓉兒、苒兒卻已不在,物是已人非。
孟阿蘭還垂著眸,保持行禮的姿勢。
方才匆匆一眼,她也看到了這位傳說中的賢昌伯容貌,他已經(jīng)有些發(fā)福,但并不腸肥腦滿油膩不堪,體態(tài)壯實(shí),容貌端正,可算作上乘,畢竟能生出三小姐難般絕色女兒,父親又怎會丑陋,又因?yàn)榘l(fā)胖,看上去并不冷漠,頗為和善易親近。
這般相貌,比她料想中好上太多,她完全可以接受,心中再無一絲一毫的芥蒂。
知曉他還在看她,孟阿蘭抿著唇?jīng)]有吭聲,低眉順眼,乖巧而又順從。
不知過了多久,唐賢昌終于回神,道了句:“免禮。”
孟阿蘭輕聲道:“謝伯爺?!闭酒鹕恚缘痛怪佳?。
“你叫什么名字?”唐賢昌恍惚道。
“孟阿蘭。”她抬眸。
“孟阿蘭?!碧瀑t昌細(xì)細(xì)品嚼著這三個(gè)字,坐回到椅子,一手搭在桌沿,五指輪流敲打桌面,“哪里人?為何會在這里?”
有所戒備是正常的,三小姐與她說過,賢昌伯多疑,想打消他的疑慮,就要讓他知道她沒有任何要接近他的意圖。
“小女子是江南湘縣人士,來上京城是為了尋找未婚夫,但還未尋到盤纏便被偷了,三小姐和夫人心善,讓我在伯爵府暫住幾日,還答應(yīng)幫我尋我那未婚夫?!?p> 唐賢昌點(diǎn)點(diǎn)頭,疑慮漸消,笑容和善,“兮兒良善卻木訥,既帶你回府,想必與你相處不錯,你且放心在府里待著,我也會派人幫你尋親?!?p> “謝伯爺,”孟阿蘭福身行禮,直起身,捏著手帕,輕咬唇瓣,思索良久才開口道:“貴府收留我,讓我炊金饌玉,三小姐還將昂貴的衣裙借我穿,平生素未相識,貴府卻待我恩重如山,我無以為報(bào),希望可以在府中謀一份差事,求伯爺成全?!?p> “不必,”唐賢昌擺了擺手,賢昌伯爵府家大業(yè)大,并不在意多一個(gè)人,“孟姑娘就安心住著。”
“父親說得對,”唐兮從亭外走進(jìn)來,身后跟著一連串端著托盤的丫鬟,她揮手讓她們將菜肴一一擺放好,走近握住孟阿蘭的手,親切道:“孟姐姐就安心在府里住著,賢昌伯爵府哪里會差你的這碗飯。”
唐賢昌贊同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丫鬟們已經(jīng)將飯菜擺好,一眼望去,擺盤精致,極其豐盛,最靠近唐賢昌的,赫然是一碗奶白醇香的糖蒸酥酪,盛飯?jiān)谇嗷ǜ咦阃肜?,中間擺放幾多桂花,品相極佳。
“阿蘭不愿,”孟阿蘭固執(zhí)地?fù)u了搖頭,溫婉的眼神里蘊(yùn)含著無人可以撼動的堅(jiān)定,“家父自幼便教導(dǎo)我不可把別人對自己的好當(dāng)作理所當(dāng)然,父親雖逝,家訓(xùn)卻不能忘,希望伯爺、三小姐成全?!?p> 唐兮抿了抿唇,有些為難,求助似的望向唐賢昌,“父親……”
“孟姑娘想做什么差事?”唐賢昌攪拌著青花瓷碗,滑潤的糖蒸酥酪被他攪碎。
“我自幼常為父親整理書房、鋪紙研墨、削筆舉書,大人若不嫌棄,我愿在書房盡一份綿薄之力。”她抬眸,與唐賢昌的視線相交,明澈的眼底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真誠。
唐兮微頓,孟阿蘭竟私自改了說辭。
如今這般直接提議去書房,太過唐突,極易引起唐賢昌的察覺。
她略抬眸,打量唐賢昌。
他微沉下臉,思索片刻,道:“我處理事務(wù)常常要到后半夜,孟姑娘可熬得???”
“熬得住。”孟阿蘭淺笑,聲音溫軟帶著堅(jiān)定。
唐賢昌點(diǎn)點(diǎn)頭,算作同意,又邀請道:“孟姑娘想必還未用晚膳,同我與兮兒一同吃吧?!?p> 唐兮眸色略深。
他起疑了。
孟阿蘭并未察覺,但知曉徐徐圖之的道理,垂首,端莊有禮,“小女子一介平民,不敢與伯爺一桌用膳?!?p> “那便不做勉強(qiáng),”唐賢昌揚(yáng)眉,寬厚道:“那孟姑娘先去準(zhǔn)備,我飯后便會去書房?!?p> 孟阿蘭點(diǎn)頭,禮儀周全的福身,轉(zhuǎn)身款款離開八角亭。
“兮兒不是要與父親一起用膳么,怎么光站著,坐?!碧瀑t昌看著眼前一大桌豐盛的菜,因肥胖而下垂的眼角似笑非笑。
唐兮收入眼底,頷首,整了整衣裙,在他對面落座。
他既不挑明,想必還未確定,她的戲還是要演下去的。
“父親,糖蒸酥酪味道如何?”
“不錯,”唐賢昌吃了一勺,細(xì)品之后,點(diǎn)頭,忽問:“這廚子是我為你從江南請的那位?”
唐兮點(diǎn)頭,感激道:“有勞父親花重金為我尋來,”拂袖,玉筷夾起一片青筍,放到他的盤子里,“這道菜也是他的拿手好菜,父親嘗嘗?!?p> “兮兒?!碧瀑t昌停下手中夾菜的動作,喚她一聲,抬眸,定定看著她。
“嗯?”唐兮夾菜的動作停下,放下筷子,與他對視,微微偏頭,關(guān)切問,“父親有什么要吩咐的?”
唐賢昌緊緊盯著她,不放過她臉上任何細(xì)微表情。
唐兮心中冷笑,試探她?她慣會演戲。
眉眼明澈,眨了眨,目光單純而又真摯,靜候他回復(fù)。
唐賢昌開始懷疑是自己近日壓力太大,變得多疑。兮兒是自己的女兒,又怎會做出讓其他女人接近自己父親的事?
沒看出什么,唐賢昌為了緩解尷尬,為唐兮盛了一碗粥,“兮兒要多吃些,如此之瘦,哪里像我賢昌伯爵府養(yǎng)出來的閨女?”
唐兮眸中笑意漸深,接過他的碗,撒嬌的口吻,“父親可別笑我,上京城哪個(gè)女兒家不是這般清瘦,若是胖了,父親該愁如何把我嫁出去了?!?p> “哈哈哈,”唐賢昌被她逗樂,“我賢昌伯的女兒,再胖也有人要。”
一頓晚膳,吃得其樂融融。
唐兮如若愿意討人歡心,輕而易舉便能做到,她對一個(gè)人情緒的洞察力與把控,是驚人的。但大多時(shí)候,她并不屑于鉚足了勁兒來討一個(gè)人的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