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秋天和城堡
在山野里奔跑，不一定代表自由，也可能是因為逃跑。
程秀微的奔跑，就是落荒而逃。
為了避免受傷，他像是寄居蟹一樣，心中戴著厚厚的保護外殼，隔絕外界一切惡意，當然也包括善意，所以別人對他打招呼，他也總是選擇逃避。
樂秋恬看著程秀微背影，一臉的無語，覺得程秀微好沒禮貌，好歹她幫了忙，連一句話都不和她說，不過她也不稀罕感謝就是了。
嚴辭望著程秀微跑，知道那是逃跑，倒是沒什么特別表情。
其實他理解程秀微，如果他妹妹沒有他，可能性格會漸漸和程秀微差不多，漸漸封閉自己。
嚴辭他自己則屬于沒心沒肺那一類，前世小時候無憂無慮，除了玩就是玩，大器晚成，有奶奶和父母疼愛，倒不會那么自閉。
自閉就是源于精神內(nèi)耗太多。
這一世嚴辭重生后更加不會了，男生和女生一起上下學的，全班就他一人，因為嚴辭內(nèi)心是成年人，他可以特立獨行，全然不在乎別人的目光。
“嚴辭，那拜拜了，明天見?！?p> “嗯，拜?！?p> 這時到了分叉路口，樂秋恬和嚴辭告別。
暮色四合之前，小孩子各回各家，為這尋常的一天畫上休止符。
……
天色已晚，幾縷人間燈光開始點綴著山野。
每一家都發(fā)著不同的光。
在小橋流水旁的程秀微家。
狹窄壓抑的房間里，程秀微獨自一人煮飯吃飯，吹著西風，默默回憶傍晚的恩情，是樂秋攔住欺負他的人。
這樣時間一直到睡覺前，他腦瓜里一直出現(xiàn)樂秋恬的名字，可他念念不忘，沒有回響，晚上依然做了噩夢。
在樹蔭庇護的嚴辭家。
屋子雖然簡陋但燈光煦暖，嚴辭和奶奶說了晚安后，和妹妹躺在床上聊天談心。
嚴六堡和嚴辭說，她心底很羨慕樂秋恬這樣活潑好動、無法無天的女孩。
她性格不一樣，除了和嚴辭打過架，從未和其他同學吵過架，發(fā)過火，不會隨意向不認識的人流露情緒。
嚴六堡眸光有些復雜地說：“嚴辭，樂秋恬那樣的女孩子，你也覺得很可愛吧?！?p> 嚴辭心想妹妹又要吃醋，搖了搖頭：“沒有呀，我覺得你更可愛。”
嚴六堡不說話，覺得嚴辭在騙她，自從樂秋恬來了之后，全班男生基本圍著樂秋恬轉，樂秋恬太受歡迎了。
嚴辭沒辦法，想了想，找了個比喻：
“樂秋恬就像秋天，楓葉一樣熱情，落葉歸根后只剩下光禿禿的樹木，她很真實地展現(xiàn)自己的面目，毫不遮掩，不會忸怩，真實到會不留情地使得萬物枯萎，也像是秋風一樣的灑脫，秋天天空一樣的澄明。
“六堡你就像城堡，有漂亮的外表，溫柔的內(nèi)心，性格內(nèi)斂，不會向別人吐露心聲，依附于鄉(xiāng)野，卻和鄉(xiāng)野隔絕，常人不可觸碰內(nèi)心，美麗的童話無時無刻在心底的城堡里上演，時間越久，越能讓人溫暖，感覺到美，感覺到珍貴。”
這一世因為嚴辭影響，樂秋恬和嚴六堡性格都改變了很多，但也沒有改變太多，他自認為形容得還算準確。
起初嚴六堡聽嚴辭夸樂秋恬還有些吃味，但很快被嚴辭彩虹屁拍樂了。
鄉(xiāng)野的女孩，被貧窮壓制，被條條框框限制，情緒放不開，不如樂秋恬燦爛明媚，灑脫自如，讓人印象深刻。
可接觸之后，城堡這樣內(nèi)秀的女孩不比樂秋恬遜色。
嚴六堡嬌憨地笑著，發(fā)現(xiàn)嚴辭好會夸人，深受感動，又問：“那幼瑩她呢？”
嚴辭想了想說：“她是像水晶一樣的小淘氣，純真晶瑩，光芒無時無刻變化，質(zhì)樸自然，很開心的一個人?！?p> “那嚴辭你呢？”
“我啊，辭舊迎新，在辭別過去，迎接新生。”
嚴辭回答著，目光長遠，望向虛無縹緲處。
辭這個字，正是他人生的寫照，這輩子他都在辭別過去。
另一邊，樂秋恬家入夜就燈火通明。
樂秋恬回到家后，電話里告訴爸爸，自己當了班長，爸爸立刻表揚了她，這使得她感到揚眉吐氣，晚上輾轉反側，開心得睡不著覺，夢中進入的世界也是美好溫馨的。
小時候，樂秋恬在父母安排下活著，養(yǎng)成了骨子里叛逆因子，這是樂秋恬這輩子第一次被人委以重任，感受到老師的信任，她很認真地想做好班長。
“明天問嚴辭送什么禮物可以讓全班同學開心?！?p> 樂秋恬睡覺前心想著。
……
第二天上學，樂秋恬打算給全班同學禮物，增進和同學們感情，讓大家都更喜歡她，就偷偷地問嚴辭該送什么禮物才好。
嚴辭聽到小同桌天真的想法，悄悄地告訴她不要這樣。
“不要送禮嗎？我很想送呀。”
樂秋恬總是想著用錢來換取別人對她的服從，她習慣如此。
“別送，沒必要送禮物?！眹擂o搖頭輕聲說，“你有沒有想過同學會怎樣想？”
“他們都會喜歡我，謝謝我呀。”樂秋恬帶著幻想說。
“那可不一定，你想想，你送禮了，那其他班干部心底會怎么想？而且你的禮物，能保證每個人都喜歡嗎？”嚴辭問道。
“嗯……”
樂秋恬被問沉默了，她小小年紀，確實沒想這么多。
嚴辭小聲說：“錢，是換不來真正的友誼的，只能換來虛情假意和阿諛奉承。你記得世上唯有真心才可以換來友誼。人心就像黑洞，總是想要更多，貪婪和索求是無止境的。你現(xiàn)在送禮物，同學可能理所當然覺得遵守紀律是幫你，而不是自己本該做的事，以后你不送禮，大家心里說不定就不情愿聽你的話了，班級凝聚力只會越來越差?！?p> 嚴辭總是說些深奧但又有哲理的話，這讓樂秋恬一時半會有點難以理解。
不過樂秋恬還是知道嚴辭的意思，猶豫地說：“可是……”
“沒什么可是呀。”嚴辭又對她說，“就算你沒送我禮物，我也愿意和你交朋友，支持你的工作?！?p> 樂秋恬愣神了下，好像明白了什么。
接著她又問嚴辭怎么做好班長。
嚴辭說，好班長就是可以帶動全班同學好好學習，讓班級團結，能一塊玩，也能一塊努力，帶頭讓所有人都一塊變好。
樂秋恬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時的她，不知道嚴辭說的很多話，很多年后只記得嚴辭恰如她的良師益友，教了她很多。
可能是她以為嚴辭年紀和她差不多大，她將嚴辭一直當作學習的榜樣。
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往往是差生帶壞好生，好生能帶動差生變好，難得一見，能做到必定是內(nèi)心強大，無比自律，顯然嚴辭就是這種人。
此后幾天，樂秋恬按照嚴辭說的話，認真履行班長職責，自習課管紀律，不再允許同學們開小差吃辣條，而她放蕩不羈，和同學們玩得開心，倒是沒有什么矛盾。
偶爾樂秋恬還會關心一下程秀微，督促他早讀，不要和啞巴一樣。
樂秋恬覺得那是出于班長的職責。
只是樂秋恬并不知曉，生活夾縫里生存之人，看到黑暗里陽光，內(nèi)心會是怎樣的波濤洶涌。
之前其他班長可沒管過程秀微。
所謂歲月里一抹甜，必然是遇見念念不忘之人，此刻程秀微正經(jīng)歷這樣的甜。
程秀微不幸的家庭，導致他變得薄情又敏感，倔強又獨立，這種缺愛的環(huán)境下，一旦發(fā)現(xiàn)原來身邊也是有陽光愛意，容易走極端，不敢相信和接觸，卻也渴望癡狂，愿意付出一切。
程秀微感覺樂秋恬站在自己身邊，樂秋恬又長得好看，讓他的心思都不自主地落在樂秋恬上。
甚至他都不再那么喜歡嚴六堡了。
下課后，程秀微時常在角落，目光如膠，粘在樂秋恬的笑臉上。
不過樂秋恬不知曉，知曉了可能會揍程秀微一頓。
十歲的程秀微自卑寡言，逆來順受，在學校被人欺負了，總是隱忍，可是壓抑久了往往會出現(xiàn)問題，表面風平浪靜的海，暗地里往往在醞釀狂風暴雨。
……
這一天放學后，學生們在校門口如泄了閘般四散奔逃。
程秀微在回家的路上，聽到路邊的樂金華在調(diào)侃樂秋恬，說樂秋恬壞話：
“搞笑，樂秋恬成績都不如我，還能做1班的班長？什么人都能做班長了?！?p> 程秀微忽然就爆發(fā)了，拼命三郎一樣揍樂金華，這是他第一次動手揍人，還是比他強壯的樂金華。
“程秀微你敢打我？”
樂金華挨了一拳，又驚又怒地吼著，立刻還手，抓著程秀微的衣角。
雖然樂金華體格比程秀微高大，還手之后，挨揍更多的還是程秀微，但他還是被程秀微不怕疼的狠勁嚇到了。
旁邊樂金華的小伙伴看著發(fā)了瘋的程秀微，紛紛愣住，面面相覷，一時都不敢出手幫樂金華。
正值放學，許多同學路過，樂秋恬也正好撞見這一幕。
樂秋恬看到程秀微在打樂金華，立刻笑容滿面，開心得不得了，率性地喊著：“加油加油！程秀微加油！”
她眼睛亮晶晶的，看到有人打架，十分激動。
嚴辭也來了，看到這狀況，有點驚訝，有點沒想到程秀微會還手。
嚴六堡拉著嚴辭胳膊：“嚴辭，怎么辦？”
圍觀的同學越來越多，看熱鬧不嫌事大，也沒人上去勸架。
小孩子打架毫無章法，慘不忍睹。如果是嚴辭他，抓著要害幾下就放倒樂金華了。不過，這種要人命的打法，也不是很好。
嚴辭十分無語，看了一會兒，見兩人都打出鼻血，知道不能再打下去，一面去分開兩人，一面說：“別打了，都別看戲了，來幫忙！”
圍觀同學還有些猶豫不決。
樂秋恬立刻扯著嗓子喊：“幫忙幫忙，不要讓他們再打了?！?p> 這才有同學跑上去拉架。
樂金華和程秀微兩人都打累了，力竭之下，被眾人輕易分開。
“程秀微，你有病吧！”
樂金華被人拽著，鼻子都是青的，冒著鼻血，忍不住罵道。
程秀微沒說話，如餓狼般盯著樂金華。
這種目光挺嚇人的。
這是程秀微第一次動手打人，第一次釋放身體野獸的力量，讓他這些年受到的委屈盡數(shù)釋放，心中的情緒很復雜。
下一刻他忽然聲嘶力竭地吼起來，如同受傷又找不到狼群的野狼。
樂金華被程秀微的眼神和嘶吼聲給鎮(zhèn)住了。
最后程秀微沒忍住無聲地大哭起來。
“神經(jīng)病吧！”
樂金華心底還是怕了，但他嘴上沒承認，身上傳來的疼痛感，讓他不想多待，罵罵咧咧地走開。
樂秋恬見了說：“樂金華，你別跑，誰先動手誰負責，你找完事就想走？”
“他先動手的！我都流鼻血了！”樂金華瞬間破防了，氣急敗壞回應。
“……”
樂秋恬聞言不懂說什么好，奇異地看著大哭的程秀微。
嚴辭也是有些奇怪。
程秀微寡言少語，性格軟弱，這是他第一次選擇施展自己拳頭。
也對，人再怎么進化，始終是動物，擁有攻擊性，平常只是掩藏了，這次他選擇反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
……
第二天，程秀微和樂金華打架的事情，不知被哪個同學告訴給了老師。
程秀微和樂金華自然要寫檢討。
林海平找程秀微談話，問程秀微為什么打架。
“老師沒告訴你不能打架，有事情和老師說嗎？”林海平生氣地說。
程秀微沒有回話，緘默不語，在老師再三詢問之下，才說是因為樂金華經(jīng)常欺負他，他忍不下去才動手打樂金華。
“對不起，老師，我錯了。”
程秀微知道林海平真心對他，所以最后他愿意道歉。
林海平?jīng)]有說什么，只是微微嘆息，輕輕地抱了下程秀微。
程秀微那一刻很慚愧，因為他說謊了，他不是為了自己而打架。
從小在家里他就是被父親揍大的，這次的出拳，讓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力量也是挺強的，一時間心中的弦全部松下了。
相比之下，任何檢討和批評都無足輕重。
老師不批評他，反而讓他有點無所適從。
林海平對程秀微說：
“受欺負勇敢還擊很好，但也要注意方式方法，你完全可以和老師說的。不要覺得老師管不了隔壁班學生。”
“還記得我和你說的話嗎？時間就像貝殼，忍受著疼痛，最后會凝結出耀眼的珍珠?！?p> “你要向嚴辭學習，要和他一樣自信，不要自卑，現(xiàn)在老師說的話，你可能不懂，但你要記得，只有認真讀書才能改變你的命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