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瓢潑大雨，原本計劃趕路的三人并未出發(fā)。
瀟湘樓大堂里只有一個食客，李掌柜和范閑兩人坐在在柜臺旁閑聊。
“師父！這就是在城西作亂的妖怪？怎地沒把它斬殺了，還帶到店里來了？”
李掌柜滿臉無奈，嘆道：“此妖有些特殊，其實也沒怎么害人，卻鬧得四鄰不安……”
范閑頓時興奮起來，把凳子往前挪了挪：“師父！說一說！這妖怪有什么不一樣？”
“這妖怪……怎么說呢，什么惡事也不做……就是嘴貧，愛罵人……”
“還有這種妖怪？……”
在大廳正中一張桌子上擺了酒肉、瓜果等各種吃食，盤子滿滿當當排滿了桌面。
桌旁坐了個膀大腰圓的大漢正在吃喝，這人生的皮膚白凈，只是滿臉都是橫肉，雙眼細長，蒜鼻頭下一張闊口，上身只穿個短衫，露著胸膛，赤著胳膊，正用手抓起酒肉大口吃喝。
兩人正說著話，這大廳里唯一的食客就開始罵了起來！
范閑心中好奇，從柜臺處探出頭來仔細聆聽。
那大漢邊吃邊罵，嘴巴里嚼吃的飛快，罵聲卻十分清楚地傳入耳中。
什么酒兌水啦，肉鹵的不夠味啦，菜沒炒熟啦，店里打掃的不干凈啦，掌柜的和小二都太懶也不出來招呼客人啦……
關鍵是一邊說一邊還夾雜著各種臟話，問候店家的親朋好友……
范閑聽了片刻，就開始覺得這家蜀州城最大的瀟湘樓哪哪都是毛病……突然又醒悟過來：“這妖怪嘴巴挺毒呀！”
李掌柜此時臉上已經(jīng)黑的像鍋底一樣了！
范閑湊近李掌柜，小聲說：“這……要不咱揍他一頓？”
李掌柜以手扶額，無力的嘆道：“帶他來的路上我就揍了四五遍了……不管用……我尋思著給些吃食能堵住他的嘴，不想依舊罵個不?！?p> 范閑心中更加好奇：“這是個什么妖怪？居然如此，如此……”一時想不到該用什么詞來形容。
李掌柜小聲說：“這妖怪原身是一種叫山膏的獸類，這山膏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擅長罵人！”
范閑不曉得這山膏是個什么妖怪，便又來問自家?guī)煾怠?p> 李掌柜只好又小聲解釋：“這山膏是豬妖的變種，據(jù)說當年帝嚳出游時曾在山林中遇上一只山膏，豈料這異獸出口即罵，被帝嚳放出盤瓠犬咬死了……”
范閑忍不住睜大眼睛：“史書記載帝嚳可是出了名的仁善君主！這山膏能罵的帝嚳陛下放狗將之咬死，也是很有本事了……”
“可不是嘛！城西蕭隱村中居民一直是與世無爭的性情，都被這妖怪罵的受不了了……我去的時候村民正密謀要偷偷放火將這妖精燒死在屋里……”
范閑悄悄看了眼仍在邊吃邊罵的胖大漢，悄聲說：“要不……我們也……”說著比劃了一個用刀切肉的手勢。
李掌柜似乎有些意動：“這樣……不好吧……”心中掙扎了片刻才放下了殺心：“元猿大師定下規(guī)矩，只要精怪之屬沒有害人的心思，都能在蜀山附近活命，此妖雖嘴賤些，卻沒害過人命，我等不能痛下殺手！”
范閑坐會椅子上，無奈嘆道：“那這妖怪也不好處理呀……要是這妖怪嘴巴收斂些，還能在城里給他找個活兒……你看這貨……”
李掌柜滿臉愁容地抬頭看了眼，見那胖大漢已經(jīng)把桌上酒菜肉食吃了大半，依舊在絮叨謾罵……
范閑想了片刻，突然雙眼發(fā)亮：“小師叔現(xiàn)在正在后院歇息！不若讓他來想辦法？”
李掌柜面上愁容頓時消失不見，大喜道：“是了！云圣師弟向來機靈，又有變化之術傍身，定能收拾得了這妖怪！上次紅燈巷那事兒就處理的極好！今天這事兒還得靠他！”說完就連聲催促范閑去請孫云圣。
范閑被師父催的像是屁股著了火，連傘也顧不得拿，快步像后院跑去。
“你個瓜娃子被狗攆啦??？不過來服侍爺爺，跑什么?。俊睆d堂里胖大漢見范閑走了，抬頭喊了一聲，然后就低頭繼續(xù)吃喝。
李掌柜聽到“被狗攆啦”這幾個字，頓時被氣得眼皮亂跳。
小院里的荷葉被雨滴敲打的叮咚作響，滿園的翠竹花草在風中搖頭擺尾。
空氣中彌散著潮濕的水汽，回廊的瓦檐上水滴密集的落下來，宛若是垂下了珠簾。
范閑穿過連廊進了孫云圣房間，向小師叔細細講明了事情的始末。
“只會罵人的豬妖？云崖師兄也收拾不了嗎？”孫云圣好奇問道。
范閑無奈解釋：“不是豬妖，是山膏！我?guī)煾复蛄藥状危还苡?！依舊是謾罵不止！”
“別的本事沒有，就是一直罵……這聽著怎么有點像前世那些網(wǎng)絡噴子似的……”
“小師叔有什么辦法沒有？”范閑臉上滿是希望。
孫云圣仔細回憶了下前世對付鍵盤俠的套路，心中有了主意，便對范閑吩咐：“你先回正堂里等著，我變化一番就過去！”
范閑強忍著心中好奇，又跑回客棧正堂里給師傅報信，孫云圣出了客房在院子里看了看，然后縱身一躍，翻過墻頭到街上去了。
片刻之后，胖大漢已經(jīng)將桌上的食物吃了七七八八，范閑和李掌柜正在大堂里等孫云圣前來。
“吱呀！”一聲，有一人推開門走了進來，大喊：“店家來人！給貧道準備些酒菜！”
李掌柜和范閑兩人抬頭，見進來的是個九尺來高的江湖客，頭上斗笠正嘩啦啦往下滴水，穿了一件打補丁的灰色道袍，身后背著一把寬闊的大劍。
這人進了門，摘下斗笠立在墻角，露出一張方正的臉龐，頭上隨意扎了個道髻，面上皮膚黝黑，雙眉如兩把掃帚飛入鬢角，目若銅鈴，絡腮胡子有尺來長，亂糟糟地像是雜草一般，整個人看起來十分威嚴。
這高大道士見沒人來招呼，又喊了一聲：“店家！上酒！”
范閑望了自家?guī)煾敢谎?，不確定這道士是不是小師叔變化而成，李掌柜也有些說不準，又仔細看了下，突然瞧見道士身后的闊劍有些眼熟，于是點了點頭。
范閑放下心來，歡歡喜喜地上前拉開椅子請那道人坐下：“客官稍待！我這就給您上酒菜！”
那胖大漢見店小二一直不搭理自己，卻對新進來的客人這般熱情，又是“瓜娃子！狗崽子！”一通亂罵，罵完范閑后又轉過頭來想罵孫云圣。
孫云圣變化的道士坐在相鄰的桌子旁，瞪著眼睛大叫：“看什么看！死胖子！長得肥豬一樣！”
胖大漢見這道人如此高大威猛，猜測這人應該不是好惹的，于是腦袋一縮，依舊去罵店小二，聲音也小了許多。
李掌柜在柜臺旁一瞧這情形，暗道：“哎！這事兒有門！看來真是一物降一物！”然后又摸了下自己的臉：“難道是我長得不夠兇惡，嚇不住這妖精？”
過了片刻，范閑端了酒肉上來放在桌上，然后給孫云圣倒酒，又笑嘻嘻地把每個菜品的口味特色介紹了一遍，表現(xiàn)的十分殷切。
孫云圣從背上解下巨闕劍放在桌上，然后開始吃喝。
那山膏變化的胖大漢見小二態(tài)度如此懸殊，又大聲罵了起來。
孫云圣拿起桌上的酒壇扔了過去，同時大叫：“閉嘴！死胖子！嘴巴不干不凈，掃你爺爺?shù)呐d頭！”
“嘩啦”一聲，酒壇砸在那胖大漢桌角上，被摔得粉碎，酒水和碎片撒了妖怪一身。
那胖大漢騰一聲從椅子上站起來，朝孫云圣怒目而視。
“你待怎地??？”孫云圣一雙怪眼閃爍兇光，面上滿是冷笑，滿臉胡須亂抖。
胖大漢見這道人實在不是個善茬，又掃了眼孫云圣桌上的大劍，終究不敢發(fā)作，冷哼了一聲又坐下來，大聲吆喝著讓范閑繼續(xù)上菜。
孫云圣本來就存心找麻煩，見這妖精居然慫了，便又大叫一聲：“肥豬！怎地慫了！賠爺爺酒來！”
那胖大漢終于忍不住了，騰一下站起來指著孫云圣大罵：“哪里來的潑道人！來這里消遣我不成！”
孫云圣也站起身來嘿嘿冷笑：“爺爺就是來消遣你地！你個肥豬才看出來？”說著活動了下手腕來到那胖大漢的桌旁，而后抬腳踹翻桌子，一把抓住妖精頂上頭發(fā)往地上砸去！
范閑興奮地往柜臺后跑：“哈哈！打起來了！打起來了……”
“老子現(xiàn)在是斬妖除魔燕赤霞！還鎮(zhèn)不住你這豬妖？”孫云圣心中暗道。
瀟湘樓正堂里頓時亂成了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