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個千魄門人一身短打打扮,頭發(fā)用繩子扎成馬尾,皮膚稍黑,說話起來似乎喜歡拉長尾音,聽起來就和軟軟的琮州口音十分不同。
他們的腰上卻別著精致的腰帶,上面掛著瑩潤玉佩,這倒是琮州這邊修士流行著的款式,看起來卻和他們利落的上下衣不是很般配,更顯得有些古怪了。
只聽其中一個看起來年紀大點的修士滿臉難堪,眉頭似乎都要因為發(fā)愁而擰斷,著急道:“老師傅,你就通融通融吧,我們是真的有事,你,啊對了,這個你收下吧!”
說著,他似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趕忙從腰上取下一個小儲物袋,干巴巴地往身體半藏在門里的俞家門房懷里塞去。
“哎!我不是說了不行嘛!”門房好似碰到了什么燙手山芋似的,推推搡搡之中突然手疾眼快,準確無誤伸拳砸中那個小儲物袋,猛地將又其打回了千魄門那人臉上。
“你不行就不行,何必打人呢!”另一個年輕一些的千魄門人看著情況,連忙大聲吼道。他猛地挺身向前,提起兩只胳膊就是向前一推,惡狠狠朝著門房肩膀而去。
“你、你干嘛呢,他扔到我身上的東西,我再扔回去也叫打人?你別動手啊,我警告你們,你——”
年輕一點的千魄門人眼睛一蹬,咬著牙道:“推你就推你,讓你當個守門的,還拿起喬來了!”
“你們兩個!欺人太甚!”
“算了二弟,別吵了,別吵了……”
“唉。”
眼看著情況就要升級,場面似乎變得激烈起來,兩邊你一言,我兩語,漲紅了臉蛋,氣白了嘴唇,藺幽文卻突然穿插走進他們身邊,直接了當近距離圍觀了起來,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滿臉無趣地嘆了一聲氣。
那三個人皆是一楞,不由自主轉(zhuǎn)過頭看向了她。
藺幽文左右看了看,陰沉著臉,又道:“你們是不是要打起來?”
“你是誰?/誰?。?!”
那三個人不由自主道。只見藺幽文靠著門站在他們身邊,高門的陰影遮住了她半邊五官,一雙眼睛卻隱隱約約反映著天上的日光,雖然秀眉輕皺,眼睛里也透著一股不耐煩,卻也顯得秋波流溢,仿佛嗔怪不滿,又仿佛不高興責備。
她又嘆了一聲氣,焦躁道:“怎么又不打了,別拖時間啊,要打快點打?!?p> 門房趁機又往宅子里面縮了縮,只留著一只眼睛露在外面,警惕地道:“你又是誰!是不是和這兩個人一伙的?告訴你,我雖然修為不佳,但是派我來當門房還是有道理的!”
藺幽文自顧自道:“我是洛山門下弟子,有急事要找貴家家主商議?!?p> 司空臨不知何時又從她身后角落里閃出,幾乎又把其他人給嚇一跳。他卻仿佛沒事人一樣,兩眼彎彎,笑容親切,道:“是關(guān)于我們掌門座下俞師兄的事,情況十分緊急。煩請道友趕緊通報一聲啦?!?p> 門房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砰”一聲關(guān)起了大門,將含糊不清的“知道了”三個字留在了外面,也沒說其他什么,似乎直接拉開步子走到宅邸里面去了。
藺幽文又撇了撇嘴,這才轉(zhuǎn)過頭,眼波流動,仔細觀察起那兩個自稱是千魄門的人。
只見這兩個相貌中等,五官雖然不夠精致,但是身材高大,衣服雖然漿洗發(fā)白,卻沒有什么灰塵泥巴,看起來也不是什么招人厭惡的長相,也不知道是怎么和門房鬧成那樣的。
那兩個人卻也在打量她,滿臉凝重嚴肅,年長的似是想要說什么,年輕一點的那個已經(jīng)開口道:“你們是誰???”
司空臨不由展顏一笑,道:“我們是洛山來的啊。剛才豈非已經(jīng)和那位門房大哥通報過,難道你們二位沒聽到嗎?”
年輕一點的“哦”了一聲,看起來悶悶不樂,又道:“你們這樣做,真是壞了我們的事?!?p> “阿顧,不能無禮?!蹦觊L的那個呵斥一聲,擠出一個憔悴的笑容,對著藺幽文和司空臨小心翼翼道,“不好意思了二位,我們是炘州千魄門下弟子,這次來俞家確實是有些事要辦。我叫柴相助,這是我小弟柴相顧,我們是第一次出師門,有不合禮數(shù)的地方還望見諒?!?p> 藺幽文點點頭,也打著招呼,道:“我姓藺,這是我?guī)熜謴?fù)姓司空。你們是哪個千魄門,一千的千,魂魄的魄嗎?”
柴相助眼睛一亮,驚喜道:“原來藺道友竟然聽過我們門派名號,是的,正是這個千魄門?!?p> 司空臨微笑道:“不知道柴道友認不認識一位叫做趙休的道友呀,他好似也是千魄門中人,我們曾經(jīng)和他有過同路之緣?!?p> 柴相助卻又擺出一副結(jié)結(jié)巴巴的猶豫模樣,和自家小弟對望了一眼,支支吾吾道:“這個倒是沒有…我們門派是不一樣的,這個……”
還未等他將話語組織完畢,卻聽“吱呀”一聲擾耳聲響,大紅正門又被打開了一條小縫,門房靈活地側(cè)過身子從門縫里鉆出,板著張臉,頭高高抬起,哼哼著道:“行了。洛山門的二位道—友—,跟我進來吧?!?p> 他將道友兩個字重重壓下,說得十分用力,也不知道是在和千魄門二人置氣,還是本來就是這個說話風(fēng)格。
“那我們兩個呢?”柴相顧怒目而視,突然伸出手就想抓向門房,“我們兩個呢?”
門房翻了個大白眼,膝蓋向前一頂,猛地矮下身子,擦著柴相顧手臂躲開:“你們兩個老老實實等在這里!我剛才去問過二老爺了,根本就沒聽過你們這號人物!你們兩個別想訛詐我!”
“砰!”
門猛地闔上,關(guān)起了外面好奇熱烈的目光,也關(guān)起了柴家兄弟兩張尷尬泛紅的臉龐。
司空臨無奈地笑了笑,對著藺幽文道:“師姐,你說他們是怎么回事?”
藺幽文撇了撇嘴,道:“誰知道呢。不過我覺得我們不用好奇多久。”
司空臨笑道:“怎么說?!?p> 藺幽文道:“你看他們的樣子,肯定還會在俞家旁邊守著,說不定等到俞師兄好了,他們還在附近,到時候我們可以自己問唄?!?p> 司空臨燦爛一笑道:“是的。希望俞師兄好得快一些呀!”
…………
“鳴兒————”
第一聲。嘹亮的女聲沖天炸起,帶著三兩只鳥兒,在天上空靈回旋。
藺幽文目光放空,虛虛看向前方,“享受”著極致的耳朵折磨。
“你們說,鳴兒他怎么了?”
第二聲?低沉的男聲沉穩(wěn)鋪來,沿著蟲鳴籟籟,索繞屋內(nèi)。
藺幽文唉聲嘆氣,滿面愁容,他們真的要這樣喊著嗎?俞師兄在這樣的聲音摧殘之下,真的能快速恢復(fù)?
“哥哥,哥哥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p> 第九聲!尖利的童聲交叉錯響,來回填補著男女聲的空隙,串起了這一切的聲音,接連流暢通順,跌宕起伏,婉轉(zhuǎn)熱烈,好不震撼!
藺幽文坐在客堂正中的椅子上,看著司空臨依然頂著滿臉親切的微笑,耐心地一一回復(fù)俞家這支夸張”曲子“里的“歌詞”,看起來簡直一點不舒服也沒有。她只能不情不愿地給他豎起了大拇指。
他的聲音在這完美無缺的“曲子”里,倒是顯得有些突兀起來:“伯父伯母不用著急,幾位小兄弟小姐妹也不用這么夸張。俞師兄雖然昏迷了過去,但是身體機能似乎并未受到什么損傷,呼吸正常,喂水通暢,看起來沒有什么大問題?!?p> 昏暗的客堂盡顯雜亂,四散的家具擺放得亂七八糟,只見一個男子穩(wěn)坐在正中,一個女子哭暈在地,旁邊又伴著三個半大小孩,一個個面目悲痛,泫然欲泣,好不傷心。
俞家的狀況看起來就和他們說出來的話一樣混亂冗雜,雖然院子規(guī)整氣派,丫鬟傭人齊全,但客堂里還是有一種十幾天沒打掃過的感覺,仿佛是家里沒人管事,明明在說話的只有這幾個人,卻給人一種鬧鬧哄哄的感覺。
坐在正中太椅之上的是俞有鳴的父親俞啟,他蓄著滿臉的濃密胡子,眼睛大而有神,鼻梁堅挺,只看臉不過二十五六,仿佛蓄著胡子是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成熟點一樣,也確實給他增添了很多年齡感。
只見他的手指一下一下重重拍打在椅子手柄上,臉色陰沉,不客氣道:“是不是你們門里給他私自傳授了什么莫名奇妙的術(shù)法,這才害得他變成了這樣?”
癱坐在客堂正中的俞有鳴母親方藍蘭大叫一聲,兩只手死死捂著臉,尖聲道:“你說什么呢,孩子都這樣了,不應(yīng)該先去看看他,現(xiàn)在你分什么撈什子責任??!你實在是分不清輕重!”
她又用兩只手指輕輕捻起帕子一角,秀氣地擦著自己平坦沒有皺紋的眼角,咬著嘴唇,哀聲道:“現(xiàn)在都這樣了,鳴兒實在是苦成這樣了,你就不能多直接關(guān)心關(guān)心他的身體嘛!”
旁邊圍著她的幾個孩子也應(yīng)聲叫道:“是啊是啊,還是先去看看哥哥吧!”
他們就好像沉浸在演戲之中,說出來的話必定大而有力,拖著戲腔一樣的尾音,聽起來雖然清晰,音調(diào)抓得卻實在不準,實在是讓人耳朵不太舒服。
藺幽文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認命地道:“俞師兄就在我們船上有師妹照看,俞伯父你們是想我們把他帶過來,還是你們過去看他?”
方藍蘭立即搶著道:“自然把他接過來!我苦命的兒啊!從小就得不到他父親的青眼,打小連一句軟語都未曾聽過,他這么苦啊————”
俞啟似是習(xí)慣了一樣,面色如常,平穩(wěn)地混合著男低音,道:“那就勞煩藺師侄和司空世侄了,我會派人和你們一起去接他過來?!?p> 那幾個小孩立馬道:“我們?nèi)グ桑屛覀內(nèi)?,親自去接哥哥回來?!?p> 俞啟板著臉道:“不行,你們在這里好好看著你們娘親,不要讓她做出傻事來?!?p> 俞家?guī)讉€人就這樣一套又一套,黑臉爭吵間決定將俞有鳴接回家中,卻只字不提俞師兄究竟是犯了什么病,也沒有特意詢問有何具體癥狀,似乎只憑著他們兩個大人老道的經(jīng)驗,就已能腦補出所有事情來。
藺幽文只覺得暈暈沉沉,實在是接不住他們?nèi)绱瞬缓铣@淼倪@一套“攻擊”,完全弄不懂他們幾個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更加懶得和他們客套敷衍,直接站起身,道:“伯父,那就事不宜遲,趕緊叫人和我們一起去接俞師兄吧,他還暈倒著呢。”
她也學(xué)著門房的咬字,將暈倒兩個字說得又重又響,企圖自綿密“曲子”中間擠出一條縫,把要說的話重點表達出去。
俞啟隨意點了點頭,拍拍手,客堂隔簾后面立時走出兩個高大男女出來,他們看起來都比藺幽文高三個頭,一左一右侍奉在俞啟身邊,面無表情地彎下身子,細聽他的囑咐。
只聽俞啟冰冷冷道:“你們隨兩位世侄去他們的船上,把鳴兒接回來就是。從后門調(diào)一輛大馬車,不要讓鳴兒顛著了。其他沒有什么注意的了?!?p> “嗚————”
方藍蘭瞬時又飆出眼淚,似是情緒憋到了極點,直接嚎起了高音。
藺幽文沒想到俞啟接人的方法竟然如此樸素簡單,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和那兩個人點了點頭權(quán)作打招呼。
司空臨笑道:“那勞煩二位啦。”
這兩個人卻一點禮貌寒暄的意思也沒有,一個高高抬著頭,配著身高,看起來鼻孔就似錯長在眼睛上面似的;另一個瞇著一雙眼睛,強行將眼角皺紋擠出,好似這樣就能夠看起來老成一些。
他們兩個也冰冷冷地走過藺幽文和司空臨身邊,就連低頭看他們兩個也沒有看一下,只是目不斜視踩著厚重皮靴,”咚咚咚“徑直離開,藺幽文也不知道去哪里等這兩人的馬車。
方藍蘭卻叫道:“馬車是給鳴兒乘的,二位世侄先回船上等著接應(yīng)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