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賞了不少的銀兩,裴硯在東郊柳條巷西頭置辦了一方寬敞的小宅,甚至買了個小婢子伺候在齊婆身邊。
本以為阿母會替自己高興,卻遭到強烈的反對,可他鐵了心要追隨公主,還是一意孤行的離開了。
臨走前,他還是得在首輔府當(dāng)好最后一天的差,等著小公主的這半個月里,他被調(diào)進(jìn)了金雀閣,馴養(yǎng)野獸,頗為得心應(yīng)手。
傍晚時分,天色垂垂晚矣,從珍獸園里走出來,迎面對上了崔五郎,便乖順福身行禮:“奴,見過五郎君?!?p> 冤家路窄,季平自從聽說扶櫻親自來將那低賤的小奴要走了,便恨的牙癢癢,他讓裴硯當(dāng)陪練,本意是要那小子死,不料竟然倒叫他平步青云了。
因為上次私罰奴人的事,他挨了父親好一頓毒打,便磨了磨后槽牙:“是你?聽說你要入寧安宮了?”
“是?!彪x開在即,裴硯并不想惹是生非。
“哼,”季平冷嗤一聲,忽而暴戾的一腳將面前的少年踹倒,惡狠狠道:“你以為你是誰?用點見不得人的手段,就妄想去公主身邊了?怕不是忘了自己的身份!”
裴硯歪倒在地,緊咬著牙關(guān)一言不發(fā),鳳眸里全是隱忍,可季平的咒罵并未停息:“若公主知道你是娼妓之子,還會允你這個臟東西進(jìn)宮嗎?”
這話一出,原本低頭的少年,猛地一下抬頭,眼里的陰狠翻涌而出,像萃著毒液的蟒蛇即將捕獵,殺意漸濃,他生平,最憎恨旁人罵他“娼妓之子”。
不寒而栗從心底起,季平?jīng)]來由顫栗了下,又惱羞成怒:“別以為我不知道,你能贏得了那場格斗賽,根本就是作弊!我早就查清楚了,你故意給打奴們喝了藥,不然,如何輪的到你贏?”
裴硯神色一凜,瞇眼思付,季平所說并不錯,但并不是什么藥,而是幾罐烈酒,叫打奴們不至于堅持太長時間,以免意外發(fā)生。
“明日我會親自告訴公主,到時候,別說進(jìn)宮了,小爺非得整死你!”季平得意洋洋的講著。
其實,裴硯真的很恨受制于人,誰威脅他,他就解決誰好了。
“那當(dāng)然是,不讓公主知道了?!?p> 剛剛還乖順的小奴,竟然緩緩站了起來,他比季平高出半個頭,神色冰冷,仿佛是在看死人。
瞬間,氣氛變的微妙又緊張起來,季平不防他突如其來的變臉,下意識后退,可裴硯的眸光,卻越過面前人,定格在后頭的籠子里。
一頭皮毛锃亮的東北虎,似乎感應(yīng)到了他的授意,野性十足的獠牙,正對著季平的背影蠢蠢欲動。
裴硯想,他該不該告訴面前這個愚蠢的小公子,那籠子,他還沒來得及上鎖呢。
不遠(yuǎn)處的露臺上,長樂正拿著一方青鸞雕花的精致千里鏡,津津有味的瞧著金雀閣里頭的好戲,她修建這座露臺,便是為了方便自己觀看那里頭的場場廝殺。
倒是一旁的袁琦瞧著快要被殘忍咬死的季平,率先開口:“長公主,可要去救下五郎君?”
長樂嘴角的笑意溫柔至極,可出口的話卻是:“蠢笨至極,聒噪得很,死不足惜?!?p> “不過,這小奴倒是有趣兒?!?p> 第二日,斜斜的日頭卷走了些許秋日的蕭瑟涼意,驕陽久露,一頂金羅蹙鸞的馬車,繁貴富麗,踏風(fēng)而至。
扶櫻下了馬車,她今日是來接人的。
可首輔府怎么如此熱鬧?
少女有些好奇,走了幾步便忽而跑起來,身后的宮人和婢子們不防,各個都在后頭手忙腳亂的追趕起來,扶櫻的勾勒寶相花紋裙擺在光下閃著金粉光澤,笑容天真又爛漫,跑出一身香汗。
前頭走廊有婢子在竊竊私語些什么。
“誒呦!你可不知道那……死的有多慘,活生生被畜牲撕咬成碎片,聽說,只要是見到過尸體的,都發(fā)了癔癥!”
還未來得及停下詢問,拐過角廊,扶櫻迎面瞧見一道清瘦挺拔的身影,今日裴硯束了發(fā),干干凈凈,整個人意氣斐然,面頰豐神俊朗間瑰麗艷色不減。
他薄唇上噙的笑,乖順極了,規(guī)規(guī)矩矩的行跪拜禮:“奴,見過公主殿下?!?p> “起來吧,”扶櫻跑的急了,微微喘氣,又問:“后頭院里發(fā)生什么了?誰死了?”
裴硯顯得毫不在意:“一只狗而已?!?p> 扶櫻好奇:“怎么死的?”
少年的回答中規(guī)中矩:“誤入珍獸園,死無全尸?!?p> 扶櫻惋惜了不到半刻鐘,瞧見這小奴除了那身粗布衣,什么也未帶,立刻將之拋諸腦后,對著他道:“你可都準(zhǔn)備好了?”
裴硯微微低著頭,聲音溫順:“一切準(zhǔn)備就緒。”
扶櫻點了點頭:“那一會兒便隨我回宮?!?p> 這話一出,少年眼里的喜悅再也藏不住,就連聲音里也是前赴后繼的涌出來,甚至,指節(jié)都有些激動的顫抖:“那么,從今往后,奴就是公主殿下的人了?”
少女的嬌笑似銀鈴,好聽到撥動心弦:“你當(dāng)然是我的人啦?!?p> 講完這句,扶櫻踮起腳尖,瞧見了姑姑,便對著裴硯道了句:“去馬車?yán)锏任摇!?p> 又小鳥似的撲進(jìn)長樂懷里了。
少年恭送過后,抬眼看了下在廊末消失殆盡的小公主,眸光中有滿足的神色,隨后便朝外走去。
出了府門,華貴的馬車映入眼簾,絲綢織造的縷金挑線簾子,被風(fēng)吹起一角,露出無盡的遐想與誘惑,裴硯覺得,那車廂里頭好像能飄出迷香似的,云霧般蒙住了他的眼睛。
可事實是,自從那日在首輔府見過后,一連三個月,他都再未見過小公主。
好像……小公主把他給忘了。
進(jìn)宮那日,安置他的宮人只講了一句:“以后,你須得精心伺候公主的馬?!?p> 今日他牽了馬,交給來應(yīng)接的宮人,是這個月第三次宮廷賽馬了,大魏王室是馬背上打得天下,酷愛舉行賽馬活動。
扶櫻坐在看臺上,隨手下了一注,畢竟,每次拔得頭籌的馬,不是父皇的,就是太子的,就連大姐姐的馬都贏過一兩次,唯獨她的馬,次次成績都差的厲害。
嘗了口宮人剃好的荔枝肉,覺得也索然無味,便準(zhǔn)備打道回宮了,可馬監(jiān)司的人卻急急的跑了來,手里拿著頭籌的白羽毛,報喜:“恭喜二公主,您又贏了!”
又?
扶櫻不解:“什么贏了?”
那人道:“二公主的馬,總統(tǒng)跑了四圈,圈圈都是頭籌??!”
扶櫻微微吃驚,顯然不太相信:“我的馬?贏了?”
“千真萬確。”
扶櫻起了興致:“走!去馬場瞧瞧!”
遠(yuǎn)遠(yuǎn)的,她瞧見了自己那頭可愛的小馬駒,其實它一點也不小,品種也是一頂一的,可卻嬌氣得很,以至于次次賽馬都穩(wěn)居倒數(shù)后三名。
“啾啾!啾啾!是我的啾啾!”
少女興奮的揮著手,跑的氣喘吁吁,第一次見到毛發(fā)如此亮澤,精神如此飽滿的啾啾,不禁感嘆:“幾月不見,你竟然如此脫胎換骨了?!?p> 馬兒見到主人也欣喜的緊,不住的撒嬌輕蹭,惹的扶櫻“咯咯咯”的笑,然后,馬后那個恭敬的身影,引起了她的注意。
“是你?”
裴硯上前一步:“殿下?!?p> 扶櫻是真的把他忘了,沒料想宮人將他安置到了馬廄:“啾啾贏了比賽,是你馴的結(jié)果?”
裴硯輕描淡寫:“啾啾本就是匹寶馬,奴只是順應(yīng)其天性?!?p> 扶櫻不喜騎射,可今日卻躍躍欲試,啾啾也奮力討好她,索性,少女準(zhǔn)備在馬場跑一次馬,她靠近啾啾,輕聲細(xì)語:“好啾啾,一會可得穩(wěn)穩(wěn)的跑,萬萬不能將我摔下去?!?p> 少女手抓上韁繩,卻發(fā)現(xiàn),沒有馬鐙,應(yīng)是為了便于賽馬,她有點意興闌珊,即刻便蹙了眉。
正思量著該如何上去,就見少年緩步而來,交疊雙臂,抬高手掌半跪在馬下,為她搭了一條人臂馬鐙。
扶櫻微微發(fā)愣,也沒其他法子,趕到這兒了,不知是該上還是該不上。
“殿下,請。”裴硯的聲音堅定又柔順,忠誠不二。
這倒叫少女生出了些許愧疚感,把人接回來后,便立刻被自己拋諸腦后,忘的一干二凈了。
她聲音輕輕軟軟的:“你快起來,我沒有踩人凳的習(xí)慣?!?p> 裴硯抬起了頭,一雙漆黑的鳳眼,真誠又炙熱的看向扶櫻:“奴見過那些宮人當(dāng)?shù)钕碌娜说?,奴很羨慕?!?p> “可、可是你會受傷的?!鄙倥骖a微微泛紅,她什么時候拿旁人當(dāng)人凳了?
裴硯笑的溫柔:“奴身子很好,殿下愿意讓奴試試的話,奴會很開心。”
扶櫻抓著韁繩的手微微縮緊,掙扎許久,還是小心翼翼的將鞋尖踩了上去:“那好吧,你可得小心點,我也不輕呢?!?p> 柔軟的粉霞錦綬藕絲繡鞋觸上他手掌時,那細(xì)膩綿軟的感觸,比春天煙雨里的朦朧霧氣都叫人握不住,也叫裴硯不敢抬頭直視。
她的腳可真小,腰身似柳枝纖細(xì),輕的要命,月牙鳳尾裙擺,清風(fēng)似的拂過他的額角,帶著芙蕖花瓣的清甜,盈盈環(huán)繞,不肯多駐足。
勾魄香,斷魂刀,不經(jīng)意間斬斷一切。
裴硯下意識閉了眼,深深嗅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