韁繩被繃緊，扶櫻騎上了馬背，躍馬揚鞭，恣意暢快的馳騁在寬闊的跑馬場。
追風躡景間，少女面頰揚著笑意，眼神卻充滿渴盼：“啾啾，高壘深塹你一定跑的不痛快吧，往后，我?guī)闳ジ呱讲莸?，平原雪域，無拘無束跑個痛快！”
父皇同她講過，北地山河壯闊，江南鶯飛燕舞，皇宮困住了他，那雙明亮的眼才會越來越黯淡，她想，自己總有一天，要去看看大魏的錦繡山河。
跑了小兩圈，便敗下了陣來，回到出發(fā)點，發(fā)現那小奴竟然還保持著方才半跪的姿勢，一動不動，扶櫻便問：“你怎么還不起來呢？”
裴硯回：“殿下沒有允奴起來，奴便一直跪著?！?p> 扶櫻訕訕一笑：“是我忘了，你起來吧，替我牽馬。”
少年起身，牽起了馬繩，啾啾是個桀驁不馴的性子，只在扶櫻面前溫順，曾經氣走過好幾個馬奴，這次，竟然在裴硯面前也是乖順無比。
挺拔的少年，自前方牽著韁繩，肩膀比之前更加寬闊，雖然消瘦依舊，但眼神可見的又高了些，對于自己這第一個隨奴，扶櫻還沒想好，該叫他做些什么。
下了馬，少女將手里的馬鞭扔給裴硯：“你且退下吧，我該回去了?！?p> 大堆的宮人已經在此處等候多時，殷切的替公主擦汗，簇擁著她便要離開，誰都沒有注意，那小奴靜靜的跟在最后。
有宮人發(fā)現，小聲斥責了他，引得扶櫻向后看去，發(fā)現那小奴還是固執(zhí)的要跟著，便上前好奇地問：“你還有事嗎？”
裴硯低著頭，聲音惶恐又小心翼翼：“奴想多為殿下做些什么，就像他們……”
這些宮人可以日日伴在小公主身邊，他為什么不可以呢？
扶櫻瞧見他這副模樣，楚楚可憐，無依無靠，心頭一動生出不忍心的酸澀感，自己既然要了他，也該對他負責的。
見小公主久久未語，裴硯以為是自己惹惱了他，便似個犯錯的孩童，即刻跪下，聲音里帶了點霧氣：“是奴不自量力，殿下走吧，我跪著，就看不到殿下離開的模樣，那么，殿下就從未離開。”
扶櫻皺眉，那種憐憫的酸澀感爭先恐后自心頭冒出，瞧著將頭深深埋在地面的卑微少年，伸出一雙纖細的手，輕輕搭在他的肩膀：“起來吧，你以后，也可以同他們一樣，待在我身邊。”
裴硯終于抬起了頭，一雙鳳眸幽幽的盯著面前的少女，離的太近了，近到，他能感受到小公主綿軟的呼吸，顏如玉，氣如蘭。
羅帷綺箔脂粉香……
裴硯下意識屏住呼吸，抵在地面的手指用力曲蜷，止住了莫名的發(fā)抖，明明深眸里波濤洶涌，可面上卻是乖巧、柔和，像一只姿態(tài)憨純的小犬，等待著主人的撫摸。
“奴都聽殿下的?！?p> 不遠處，謝舟遠遠的經過，一眼便瞧見了扶櫻的身影，隨口問身旁的宮人：“公主和什么人在一起呢？”
宮人答：“長公主前些日子送給殿下一個隨奴?！?p> 謝舟微微皺眉，記得前先日子，扶櫻還告訴他，那人有點可怕，她沒要。
“需要奴前去通稟一聲嗎？”
謝舟轉了身：“不了，我這便離開了。”
當晚，裴硯就被安置宮人帶進了前殿，宮人指著最東邊的那一方床鋪：“以后你就住這兒，來了前頭，就不比你從前了，做什么事，都講究個規(guī)矩?！?p> 云葉是扶櫻的貼身婢女，她瞧著面前這小子，皮囊的確是一頂一的，行為舉止倒也乖順，聽說他一直在馬廄照看公主的馬，今日不知是因為什么，公主只是去了躺馬場，就將人帶了回來。
她輕哼一聲：“我們公主身邊的人，也都是精挑細選出來的，不要以為你當了公主第一個隨奴，就能怎么樣，若是不安分，伺候的不好，我定不輕饒你。”
裴硯微微靠近一步，聲音誠惶誠恐：“多謝姐姐指點，往后，我定然精心服侍主子?！?p> 公主今日千叮嚀萬囑咐她，要將這小奴安頓好了，云葉不明白，這人怎么就突然得到公主的賞識了？
她沒再說話，鼻子哼了下氣，轉身便離開了。
見人走了，裴硯剛剛還一團和氣的神色驟然冷下來，小公主身邊的婢女，對他有敵意，但他不在乎。
目光落在床榻上疊放整齊的衣衫，玄色的暗紋袍服，是大魏王廷里最平凡不過的樣式，和外頭那些下人，并無區(qū)別，可于裴硯而言，卻是最好的衣衫。
他修長的指節(jié)輕輕觸摸平整的布料，綿軟的錦布，精致的流云暗紋，剪裁流利，順滑輕盈。
他仔仔細細地瞧著，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細梢末節(jié)，然后，赤誠又小心翼翼的捧起，將之抱在懷里，緊貼著自己跳動的心臟，整晚不肯松手。
這是小公主為他準備的袍服。
鴉羽般的眼睫，在月光下，滿足的上翹，從今往后，他可以跟在小公主身邊，不必再羨慕那些宮人。
與她相處的每一瞬間，都值得細細回味，那綿軟嬌嫩的嗓音，仿佛又近在咫尺了。
“待在我身邊。”
小公主的話，他記住了。
再也不會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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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日清晨，天甚至還未完全大亮，裴硯已經穿戴整齊，早早的立在殿前，一絲不茍。
剛剛晨起的小宮女們竊竊私語：“這人是誰，他可真漂亮?！?p> “聽說是殿下新進的隨奴，因為馴馬馴的好，才被提到前頭來?！?p> “鬧什么鬧！”云葉訓斥了句，她斜眼看著等候多時的裴硯：“擾了殿下的清凈，我拿你們是問！”
起的這樣早，可不就是為了討好殿下，小小年紀，心機倒是不淺。
距離云葉進去替小公主梳妝，已經過去了整整一個時辰，小公主歷來貪睡，人盡皆知，只有裴硯，依舊立挺、固執(zhí)的候在殿外。
可是，一上午了，早已日上三桿，宮里頭的下人們已經結束繁忙的半天，用過午膳了，慵懶的小公主，還沉靜在夢中。
裴硯有點沮喪，和等多長時間沒有關系，而是他精心的一番打扮，定然已經光彩不在了，他想讓小公主看到最漂亮的自己。
謝舟來的時候，手里拿著一個小巧的皮鞭，前些日子，扶櫻抱怨，騎射課上的皮鞭極難用，磨破了她的手掌。
可遠遠的，他便瞧見了那立在殿前的小奴，身姿挺拔的少年，黑發(fā)束在后頭，就是尋常的隨奴打扮，可卻意外吸引目光。
走近了，他問：“你是公主新來的隨奴？”
裴硯記得他，和小公主親密無間的人。心頭生出厭惡，神色冷冷的，回答中規(guī)中矩：“是。”
“抬頭。”莫名其妙的命令。
不得已抬起了頭，謝舟細細的打量他，方才離得遠，這下看的真切了，肌膚如白玉，比女子凝脂更甚，松姿佚貌，眉宇裹挾少年英氣，可鳳眸中卻藏著瀲滟綺麗，美貌近妖。
眼神一路下滑，停在他腰間，那上頭輕輕墜著的，是自己從疆北帶回來，送給阿櫻的纏枝卻月玉佩，世上獨一枚，是孤品。
“這玉佩哪里來的？”
話里的不悅感呼之欲出，裴硯下意識擋了擋玉佩，神色淡然處之：“殿下賞賜的?！?p> 謝舟神色一凜，眸光陰沉滿布：“這不該是你拿的東西?！?p>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裴硯卻揣著明白裝糊涂：“既然是殿下賞的，奴豈敢隨意處置?！?p> 謝舟冷笑了下，這樣身份低微的小奴，還不值得他親自動手，便抬眸，示意一旁的常隨。
常隨會意，立刻領著幾人，不問緣由便要將裴硯拿下，可其中一人，手剛碰到少年的臂膀，便被靈巧的躲過，接著反被推了出去。
沒人料到，這小奴會如此大膽，幾人雙管齊下，一時間場面開始混亂起來。
裴硯不欲外露，被幾個仆從惡狠狠的壓在了地上：“你個小赤佬，知不知道我們公子是誰，竟然也敢如此的大膽！”
謝舟眉宇露出不悅，嫌他們聒噪，便上前，欲扯下小奴腰間的玉佩，細微的撕扯聲，線斷了，裴硯的理智也斷了。
在謝舟的手離開時，他發(fā)了狠的咬了上去，一瞬間，鮮血淋漓！
幾人手忙腳亂的拉扯，卻不防被裴硯掙脫開了束縛，他死死咬著謝舟的手，一雙眼眸，緋紅似要滴血，這兇猛的眸光，類似于猛獸撕咬獵物時，露出的兇相，帶著翻滾的殺意，陰冷血腥。
謝舟氣急的眼神對上去，竟然下意識渾身一顫，不像人，像一頭發(fā)狂的惡犬。
他一腳踢上少年的腹部，果然，裴硯吃痛松開來，他瞧了眼自己血肉模糊的手，不可置信的盯上那小奴，他絲毫不會懷疑，這瘋子真會撅下來自己幾根手指頭！
玉佩滾落的聲音傳來，驚醒了裴硯，他猛地彎下身子，護住了玉佩，一幅視若珍寶的瘋狂模樣。
謝舟惱羞成怒，右手緊握的皮鞭被驟然甩出，發(fā)狠的抽了上去。
這一鞭，太狠，抽在少年瘦弱的肩膀上，引得他上仰間，不自主的顫了下，抬頭間，陰狠的眸光，死死的盯住了謝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