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西南方向
直到太后實在是熬不住長途跋涉帶來的困倦,要不然還能再和李純熙來個華山論道、宮闈互吹。
待李純熙回到鳳棲殿的時候,明玉已經(jīng)在正閣那兒等著了,眉間皺成“川”字,神色嚴肅。正院里跪著一排垂著頭小宮女夾著幾個小太監(jiān),李純熙掃視一眼,倒是見著了幾個眼熟的。
“姑姑這是怎的了?”李純熙被鄧硯扶著往正閣里走,珠玉黃金制成的頭面壓的李純熙那一截皓白的玉頸酸疼,為了皇家儀態(tài)著想,李純熙不得不扶著鄧硯的小臂,頂著那滿頭珠翠微喘著氣,不疾不徐的努力保持聲線的平穩(wěn)。
明玉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外面跪著的宮婢,避而不談,反而站起來從鄧硯的手中接過李純熙來扶著,一臉擔憂問:“怎的出了一身的汗?”
“太后她老人家許久沒有回宮了,這一回來可不得要好好逛逛,看看后宮變成了什么樣?!?p> “太后是要顧及的,可是你呀,也要好好顧及自個兒?!泵饔襁呎f著邊皺著眉,不贊同道,“瞧瞧,出去一趟給累成了什么樣子?!?p> “奴婢年紀大了,走不了多少地兒,氣力也少了許多,就讓綠翹扶著娘娘吧?!泵饔裼行┣敢猓罴兾醢ぴ诿饔竦纳砼?,聽著明玉走了兩三步就開始的喘息聲有些沉默。自打秋末病了一場,明玉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了。就連出個門賞了個雪,哪怕只是一小會兒都得在榻上休養(yǎng)好久。
話音落后,也只默著一張臉趕著綠翹去給李純熙卸掉頭面,好使她喘口氣。
李純熙心中卻像是掀起了狂風巨浪,若不是初入宮為后根基不穩(wěn),明玉何至于事事躬親以至于累壞了身子。
可她與明玉一樣不約而同的選擇了沉默,或許此刻,沉默才是最好的。
卸去了妝造,李純熙實在是受不住勞累,只略略喝了一碗粥吃了幾口小菜,留下了一句無事不要打擾她的話,待宮婢都退下,沾上了拔步床上并排放著的鴛鴦?wù)砭退诉^去。絲毫不擔憂剛回來的時候跪在正院里的那一眾宮婢究竟是犯了什么錯,只要有明玉在,李純熙便覺得再怎么復(fù)雜難辨的事情都變得清晰明朗,更何況只是幾個宮婢,只要鬧得不嚴重,何不就這般不聞不問隨了明玉的意。
等李純熙醒來的時候,夕陽透過花窗格在殿內(nèi)撒下了一室黃昏,李純熙赤著腳踩在毛毯上慢慢的走著,感受腳底的毛絨觸感。迦南香在鎏金香爐的上方孔洞處蔓延出來縹緲沉浮,一盒的迦南香是燃不了一下午的,想必在她睡著后,有宮婢進來添過香,可這竟也沒能吵醒她。
殿內(nèi)沒有人守著,整個室內(nèi)只有她一人,仿佛時間都要在此刻定格,頗有一股歲月靜好的意味。
“娘娘,剛剛柳妃過來了,見娘娘未醒,留下了五六樣漠北那兒的首飾,還送來了一只雪白偏灰的貍奴。”鄧硯本來是守在殿門那兒的,聽見殿內(nèi)隱隱約約有著倒水的聲音猜測李純熙醒了,便推開殿門進來向李純熙稟告她睡著后發(fā)生的事。
視線一轉(zhuǎn),鄧硯看見了李純熙赤著的雙足不輕不重的皺了一下眉,取了李純熙的鞋襪來跪在李純熙的腳下:“奴婢伺候著娘娘穿上?!?p> 李純熙坐在凳椅上看向跪著的鄧硯,鄧硯微垂著頭看不清神色,待李純熙點過頭后鄧硯才伸出手來握住李純熙的腳踝,手法溫柔但存在感極強到不容忽視。腳踝處施加的外力使李純熙一轉(zhuǎn)視線看向握住她腳踝的手,那雙手的手指根根分明。
李純熙強忍著不適,鄧硯剛給她穿戴好后就急不可耐的往回撤了一下腳,鄧硯好像沒有反應(yīng)過來似的,也或許是李純熙動作太快的原因,鄧硯的手被李純熙往回撤腳的動作連帶著也往李純熙的方向移了一下,手背不小心蹭到了裙擺之下不知名的地方,鄧硯猜測是李純熙右邊的小腿。
李純熙的身子一僵,鄧硯也像是回過神來似的忙松開了手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
李純熙覺得殿內(nèi)頓時彌漫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氛。
“對了,不是說柳妃送來了只貍奴嗎?帶本宮去瞧瞧。”李純熙實在熬不住這磨人的尷尬,主動打破莫名的氣氛道。
“是?!编嚦幷酒鹕?,去衣櫥那兒拿出來了套衣裙,打算給李純熙更衣,“奴婢為娘娘更衣梳妝?!?p> 然后在李純熙詫異的目光下一件一件的給她套上,還拿著個木梳子梳順了李純熙睡覺時蹭亂了的發(fā)絲。更令李純熙目瞪口呆的是,鄧硯不僅知道女子的衣裙如何穿,還給李純熙挽了個輕松的發(fā)髻,簪上了幾支她最喜愛的發(fā)釵,。
李純熙大吃一驚,一般宮女是做這些更衣梳洗之事,太監(jiān)一般干的都是粗活,比不得女子做的精細。細心些的太監(jiān)也只能在宮女給主子更衣時打個下手,比起鄧硯來說,粗笨了可不止一星半點。
瞧著黃銅鏡里的自己,李純熙晃了晃頭,發(fā)髻高處的銀制蝴蝶的翅膀也隨之上下?lián)u擺,仿佛要飛起來似的。這是李純熙最愛的發(fā)簪,是先皇后執(zhí)燈伏案在宣紙上一筆一劃畫出來的樣子,再由宮廷匠人鑄銀雕刻而成送給李純熙最后的一份生辰禮。
李純熙曾時時刻刻戴在頭上,直到帝后大婚,她入了宮,怕這銀蝴蝶太過歡快不適合皇后佩戴,便擱置在了木匣里,而又恰巧被鄧硯拿了出來。看著黃銅鏡子里的銀蝴蝶,李純熙突覺一種世事難料、恍然若夢之感,銀蝴蝶的翅膀還揮著,像是劃破了時空,看到了那個穿著粉衣群的少女無憂無慮的承歡于先皇后膝下。
丞相夫人生幼子李弭的時候傷著了身子,無力教養(yǎng)李純熙,只好請娘家母親薛老夫人養(yǎng)在膝下,可那時先皇后李婉時已有七八歲,喜愛李純熙喜愛的緊,便主動請求在薛府陪著李純熙常住,好日日看望。直到李婉時十四歲出嫁還是漢王的皇帝,那時李純熙已經(jīng)有了七歲多一點了,還從未在丞相府常住過。李婉時擔憂幼妹不適應(yīng),便請求漢王接李純熙過來住著,自此哪怕漢王做了太子,又登基成了皇帝,李純熙也始終都在李婉時的身旁。
李婉時將近臨盆,李純熙正離了宮去普渡寺禮佛三月直至皇后,也就沒有留在宮中,可偏偏她離宮沒多久,先皇后就出了事。沒了先皇后,她就進不了宮了,可沒想到,不足一旬,她又進了宮,做了皇后,母儀天下。
李純熙捏緊了手中拿著的黃銅鏡,鄧硯恭敬的站在李純熙的一側(cè)。
太陽下山,帶走了最后一縷陽光。宮燈一盞盞亮起,綠翹候在殿門外詢問殿內(nèi)是否要點燈,才將李純熙的神色拉回。
此時李純熙也沒了看貍奴的興致,只讓綠翹傳膳于殿外,今夜的月亮有些明亮星星也多,甚是好看,就連李純熙也不由的想要觀賞。
近到子時,整個皇宮宮燈皆滅陷入一片黑暗,白日里李純熙睡多了,大半夜竟是無論如何都睡不下。鄧硯陪在李純熙身側(cè),李純熙披著鄧硯拿出來的氅衣,手里抱著一個銅鏨花瓜棱手爐躺在躺椅上看著月亮。
不知什么時辰了,李純熙伴著臘梅香氣賞月也賞累了,想吩咐鄧硯扶著她回殿內(nèi),剛要起身一抬頭就見西南方向一片火紅,連著一片天都是紅彤彤的。李純熙頓時呆立在地,手中拿著用來取暖的手爐頓時摔落在地,許是沒有扣緊的緣故,手爐的盒蓋摔開,燃燒著的金絲碳掉在了青石磚上被風一吹,火光削弱迸濺的火星四散開來。
鄧硯順著李純熙的視線看向西南方向,逐漸攏起了眉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