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之前，沈霄召她入殿回話。
柳卿姝盈盈拜倒在他腳下。
“辛婕妤怎會無故暴斃在湖光榭中！前一日才解了禁足，后一日便無故暴斃，其中必有蹊蹺，請皇上下旨明察！”
沈霄立在她身前，單手負于身后，扼腕道：“并非無故暴斃，是感染風(fēng)寒后未及時救治而亡?！?p> 柳卿姝道：“那么，她為何感染風(fēng)寒，為何未及時救治！”
沈霄語氣稍涼：“你是在質(zhì)問朕？”
柳卿姝看著眼前靴子上金線繡的龍紋，心中有一點畏懼，卻遠遠敵不過她想要追根究底的執(zhí)念，她抬起頭來些，一字一句道：
“皇上，辛婕妤向來循規(guī)蹈矩恪守已份，不與人結(jié)怨，為何被禁足！”
沈霄道：“朕不曾昭告六宮她犯了什么錯，你就該知道你不能問?！?p> “可我就想問個明白?！绷滏恼f道。
憑辛薇曾視死如歸的站出來為她作證，這一回，她即便是被皇上治罪，也得替辛薇問個明白。
她沒有再自稱嬪妾。
大不了就是死吧，她想。
沈霄道：“人都沒了，追究有何意義？”
“她如此暴斃，宮中人皆議論她是不是什么犯了什么不可饒恕的罪，甚至是有失皇家體面的事。她人都沒了，我不能任由她身后清譽受人非議！”
說完，柳卿姝三叩首，執(zhí)意道：“請皇上徹查此事，還辛婕妤一個公道！”
她以額觸地，脫簪去妝，素顏面圣，當(dāng)真是抱著被治罪的決心。
可“辛婕妤”在她眼中已經(jīng)死了，為了一個死人值得么？
被如此冒犯，沈霄卻無法惱怒，只心中感慨江清月不曾看錯人。如此女子，值得被高看幾分。
只是他亦無法任由柳卿姝追究此事。
沈霄道：“你該明白，你是柳氏之女，你的一言一行牽連家族榮耀?！?p> 柳卿姝自從醉翁臺一事后便不再對皇帝抱有指望，可聽懂皇帝言下的之意，仍不免寒從心起。
“嬪妾失言，”她久久無言，而后道，“父親從小教導(dǎo)嬪妾，即便女子之身也應(yīng)憂國憂民，忠君報國，先國后家?；噬鲜敲骶瑡彐粦?yīng)有違?！?p> 柳卿姝頓了頓，又道：“然父親亦言，人活一世必當(dāng)有情有義，辛婕妤與嬪妾是刎頸之交，嬪妾當(dāng)為之兩肋插刀，才不負她情深意重。若不能為她求個公道，嬪妾此生無法心安。”
說完，她深深叩首：“嬪妾之舉，嬪妾一人承擔(dān)，請皇上看在父親一片忠君赤心的份上，不要牽連我族人！”
沈霄失笑。
一個困在宮中身不由己的女子談什么兩肋插刀，她能做到什么？
“你愛跪就安心跪著吧，后宮事務(wù)朕會安排旁人打理?！?p> 沈霄抬步繞過她，走到殿外。
已是黃昏時候，沈霄望向朱墻之上天邊彌漫如火的晚霞，負在身后的拳頭緊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中。
眸底是他拼命壓抑住的沖動在焚燒，燒成灰燼之后又死灰復(fù)燃……
反反復(fù)復(fù)，掙扎不休。
他久久佇立，喜公公戰(zhàn)戰(zhàn)兢兢候在一旁，低聲稟道：“皇上，長公主欲出金陵城，在城門口被攔了下來?！?p> 沈霄闔上眼，“派人盯緊她，不可叫她擅意妄為?！?p> 頓了頓，他又覺得不夠妥善，再道：“禁足于公主府內(nèi)，半月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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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安槐還有幾百里路，天色漸暗，和親的隊伍在就近的驛站停下。
辛薇被扶到廂房內(nèi)，廂房外把守的士兵三步一人，從門口排到了木梯下。
推開窗，正對著的樹上蹲了兩人，一眼不眨的望向此處。
辛薇關(guān)上窗，扯下繡著鴛鴦戲水的流蘇紅蓋頭，提壺倒茶慢慢飲了一杯。
子時，隨著兩聲鴉叫，一陣異香飄來，窗外蹲守的人抱著劍在原處昏昏入睡。
窗戶從外被打開，兩個黑衣人輕盈翻入屋內(nèi)，在辛薇面前抱拳下跪。
“小的奉主公之命，來接應(yīng)小姐?！?p> 辛薇靜靜坐在桌邊，看著他們道：“七日后到了安槐國境內(nèi)再來劫人，可有把握？”
黑衣人困惑不解：“小姐，外頭都已準備好，您此刻離開萬無一失……”
“此時離開，便是長公主出逃，安槐國必不能罷休?！?p> 她絕不去和親，但書寧當(dāng)初既然答應(yīng)和親，總有促進兩國關(guān)系的想法，她絕不能反其道行之。
“可入了安槐國內(nèi)也……”
“所以我要你們?nèi)ズ煤脺蕚?，”辛薇不緊不慢的說道，“安槐君皇即位不久根基不穩(wěn)，又年輕氣盛，朝中多有不服之眾，尤其以左賢王為首的一脈……我要讓安槐君皇以為，大夏的和親公主是被左賢王擄走的?！?p> 只要事情辦的漂亮，安槐王就會認為，左賢王擄走公主，是有意阻礙大夏與他這位新皇交好。
因而，安槐君皇必將此事竭盡所能的壓下去，而夏朝丟失公主，他還得竭力安撫。
黑衣人不敢有違：“謹遵小姐之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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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
一封密報傳到沈霄手中，他看完，又一字一頓的重看一遍。
和親公主被安槐左賢王擄走，殺之滅口。安槐君皇已另尋女子代替大夏和親公主，此事不曾聲張。
這些字眼，叫他覺得荒唐至極。
“廢物！”沈霄將紙張一掌拍在桌上，怒道，“安槐的幾千人馬竟然護不住一個女子！當(dāng)真廢物！”
沈書寧將紙上內(nèi)容掃了一遍，而后冷眼看著他。
“這么說來，清月替我去死了?！?p> 沈霄把紙揉成一團，丟進火盆中，看火焰忽得騰起，而后慢慢熄滅。
“她不會死?！?p> 仿佛這密報燒成了灰燼，這消息也就不復(fù)存在。
“她死了，”沈書寧冷冰冰的道：“你要信你的探子，你若信不過，就把人換了吧?！?p> 沈霄身子有些僵硬的轉(zhuǎn)過來，看著她道：“你為什么這么冷靜，她沒死，你知道的對不對？”
沈書寧笑了，眼中含淚：“若活著受辱，不如痛痛快快的死去，這對于她來說未必是壞事。我有什么不能冷靜的？”
從他攔著她出城去追花轎開始，他就該想到的。
是什么讓他以為，人活著便好？
“朕不信?！彼麚u了搖頭，仍企圖推翻這事實，“殺我大夏公主，便是與我大夏為敵，安槐的左賢王不該做出此魯莽之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