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家馬車內(nèi),李毓靈坐北面窄榻,在她的旁邊,是趴著的貓。
這貓一離了雅間又不叫喚了,更讓人惱火了。蔻枝瞥了一眼假寐的貓,越發(fā)覺得這貓蔫壞。
偏姑娘不覺得,還寵著它。
蔻枝嘆了口氣,心想姑娘是不是還沒開竅?
蔻枝托她娘的福,很小就知道男子長大要娶妻,女子長大要嫁人。她娘一邊憂愁哥哥娶妻沒銀子,一邊厭惡自己嫁出去沒用。她整日都說生女兒有什么好,田地里的活幫不上一點,張著嘴要吃這吃那??傻阶詈?,為哥哥湊上兩壇好酒的,不正是遭她娘嫌棄的自己嗎。
蔻枝不懂她娘,也不想懂,更不必去懂。
她當(dāng)了奴婢,從被她娘賣給鰥夫的提心吊膽中活了過來,此身便是跟著姑娘,俗話說女兒家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她也是一樣的,姑娘嫁哪兒去,她就跟著去伺候姑娘一輩子。
在李毓靈的婚事上,蔻枝從自身出發(fā),是全心全意希望李毓靈嫁得好的。
所以,她覺得,這蔣少爺好呀。
有財,模樣俊,話也順著李毓靈,行為舉止間照顧有加,只是偶爾不細心,但蔻枝覺得無傷大雅,若蔣姑爺真那么細心,蔻枝反而覺得顯得她無用。
等蔻枝腦子里胡思亂想一通結(jié)束,蔣家馬車停在了李家門口。
蔻枝先出去,撐好了傘就去迎李毓靈。
蔣家馬車夫并不知道李毓靈現(xiàn)在出門走的是后門,李毓靈也沒特意吩咐,馬車就停在了李家大門口。
李毓靈下馬車,客氣地對著馬車夫道謝,她立在門口,幕離下一雙清潤的眼睛看向北邊。
那是正在漸漸駛離的馬車。
馬蹄聲叩擊地面的聲音有些發(fā)悶。
蔻枝順著李毓靈的方向看過去。蔻枝的眼力好,她看見了馬車頂四角掛著的鈴鐺,那模樣,蔻枝記得,是太傅府的,與主家有關(guān)的太傅府,只有李姓一家。
于是,蔻枝一邊撐著傘,一邊輕聲道:“姑娘,是李太傅府的馬車?!?p> 這話一出,主仆二人都知道是誰了。
李蘇秀,李毓靈的姐姐,李府老太君的一等婢女,回來了。
“阿姐回來了?!崩钬轨`心里有些慌亂,下意識將懷里的貓抱緊了點。被擠壓的貓發(fā)出一聲悶唧唧的聲音,似乎也知道主人情緒復(fù)雜,沒有什么反抗動作。
她開心,又害怕,這兩種情緒短暫過去,心里只升起濃濃的沮喪。
“姑娘…?”
“沒事?!崩钬轨`道,她看向前方,“走吧。”
過了垂花門,跨過庭院,兩扇大門敞開,蔻枝遠遠就看見堂屋坐著的李守財,等到慢慢走近,上了石階,走至廊下,再不敢隨意亂看。
蔻枝收了傘,候在門外。
李毓靈跨過門檻,徐徐走進,行禮。
李守財?shù)耐葌€需靜養(yǎng),大總管已經(jīng)說過在他傷好之后再回府當(dāng)差。
“夜娘回來了?”李守財露出一個溫和的笑,他已經(jīng)知道李毓靈今日出門去沒有坐馬車,想問問有沒有遇見什么人,或者有沒有聽到什么話,剛張嘴要問出聲,有一抹身影站起,行禮道:“女兒先退下了。”
李守財皺眉,看了一眼眉眼溫順,不發(fā)一言的李毓靈,對著李蘇秀道:“坐下,夜娘剛回來你就要走,什么事比你妹妹還重要?”
“妹妹?誰是我妹妹?”李蘇秀不卑不亢,語氣很是譏諷:“我娘是李蘇氏,她娘是嗎?”
“你!”李守財心下大驚!
他這大女兒莫非是知道什么了?
李蘇秀聽到父親的厲喝,她聽出來了,父親是急著想讓她住嘴,可為什么呢?
她為什么不能說?
若她都緘口不言,那還有誰會心疼她娘?
“我娘生辰幾時,身量幾尺,喜好什么,爹你還記得嗎?”李蘇秀忍下哽咽,問了一句。
這話聽的李毓靈茫然,被問話的李守財也是不知為何。
“我…”自然是記得的。李守財想說這么一句,但又怕李蘇秀會說出更多的話,他急急地想先將李毓靈和李蘇秀分開,于是道,“夜娘你先回去休息?!?p> 對于李蘇秀的問題,李毓靈自然是想聽的。
她一邊往外走,一邊在腦子里思索大姐姐的話。
她的話,意思很明了了。
李毓靈沿著一側(cè)長廊慢慢往繡樓方向走,她抬起頭,模糊的視線中看見紅色的兩團,那是她舊歲生辰時,與李蘇秀一起掛在臘梅枝頭上的祈愿符。
紅色的祈愿符被風(fēng)吹的轉(zhuǎn)起了圈,在李毓靈的眼里,像兩個小燈籠。
我不是她的妹妹。
李蘇氏不是我的娘。
那我是誰?
是爹爹的…
外室子嗎。
李毓靈眨了兩下眼,她感受到細雨斜灑進來落到她臉上綿綿沙沙的感覺。
有些雨不那么聽話,落到了她的眼睛里。
她感到眼睛酸澀。
兩顆晶瑩迅速從眼尾滑落,砸到她的衣襟上,綻放深色的小花。
李毓靈讓蔻枝去廚房取貓食,她將貓放在小榻上,獨自脫下外衣,鉆進了床幔中。
堂屋內(nèi)的氣氛如墜冰窟。
李守財有些頭疼地看著李蘇秀,說道:“你今日胡言亂語什么?”
“爹爹說我是胡言亂語那我就是胡言亂語吧?!崩钐K秀道,“我說的對不對,爹爹心里知道?!?p> 李守財皺眉:“你在府里當(dāng)差也是這樣的態(tài)度不成?怪不得你總受罰?!?p> 李蘇秀頭垂下去,就要下跪,被李守財喝道:“站起來!在家里跪什么?我還沒死呢!”
李蘇秀失望地扯起嘴角:“牢爹爹掛念,女兒在府里一切都好,貴人憐惜女兒,賞賜不少,在家里,爹爹只罰不賞,倒是比貴人還會擺譜?!?p> “李蘇秀!”李守財緊緊皺眉,他的女兒怎么這么會陰陽怪氣了?
“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李守財想站起來,左腿膝蓋處傳來的疼痛讓他吃痛又跌了回去。
李蘇秀自然是注意到了,她下意識要去攙扶,手指輕微動了下,還是沒有伸出手。
“……”李守財嘆了口氣,“阿秀…”
他話還沒說完,李蘇秀就行禮小跑著出去了。
李守財看著空蕩蕩的堂屋,看著外頭下的雨染濕的地面,心生一股無力的悵惘。
雨下得更緊密了。
綿綿的,沙沙的,徹底將萬物淋濕了個徹底。
心,似乎也隨著綿綿春雨,變得濕漉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