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浮生,從我記事起,我就和一個老頭子,生活在這個鳥不拉屎的島上。
那個老頭子,是我的師父。
師父說,這叫浮生島。我是他幾千年前還是幾萬年前出游的時候,不小心撿到的小娃娃。
他說他本來是去尋一味相當難尋的藥材,然后不小心把襁褓里面的我看成了人參娃娃,想著也算一點安慰,就順手帶回來了。
具體的,他說時間太久了,他也記不清楚了。
我的名字,是師父起的。他說,起初,他帶我回來的時候,我不吃不喝也不哭,他以為我是個傻子,就叫我阿呆。
后來,我慢慢長大些了,他想著這個名字些許有點土氣,但是他又想不出什么好的名字,就用這個島的名字,做了我的名字。
因為島上沒有其他人,而他自己有名字。但是他有時候還是會喚我阿呆,我用布靈布靈的眼睛看他的時候,他又會說,哦,浮生。
我其實不知道自己有什么樣的眼睛,是師父說,我們浮生眼睛,布靈布靈的,像天空的星星一樣。
星星我知道。在浮生島上,花草樹木,鳥獸魚蟲,這些都沒有。只有晚上的時候,有很多很多的星星,亮亮的。
師父說,我們是神仙,不用吃也不用喝,因為怕我一個人無聊,他就給我寫了一整個石壁的文字,那個石壁,占我們浮生島三分之二。他讓我要把他寫的那些東西,一句話一句話的背下來,然后我就不無聊了。
我很多時候,看著他一個人對著空中的云自言自語。他無聊嗎?
等我真正開始背的時候,我才知道,石壁上的一行字,我都要背一年。我看著占據(jù)浮生島三分之二的石壁,眨巴著布靈布靈的眼睛,問,師父,你每天對著空中的云在說什么?
他摸了摸我的頭,說:阿呆,如果你把這些都背下來了,那么你就知道師父在和云說什么了?
他看我眨巴眼睛,說:哦,浮生。
我雖然不知道師父在說什么,但是我卻又很聽話。
師父教我認字很早,可是師父寫的這些字,組合到一起,我就記不住。師父說,那是我不得其理,可是怎么樣就能得其理?
師父說,萬物皆有緣法,不可強求。
于是,我每天白天背石壁,晚上數(shù)星星。第一年,我背會了第一行,數(shù)了幾萬遍星星,第二年,我背會了第二句話,數(shù)了幾十萬遍星星……
第三百八十年,我三百五十歲了。
師父看著我說:阿呆,你的修為,已經(jīng)超出了師父三百五十歲的時候了。并且,師父說,我的容貌,不會再變化了。
我眨巴著眼睛看師父,師父捋著胡子說:相由心生,相由境生,師父還是喜歡成熟一點。
我像往常一樣,開始準備背三百五十一句的時候,師父不知道什么時候站在我身后。
他說,阿呆,你想不想去凡間看一看?
我轉(zhuǎn)過頭看他,從我記事起,除了浮生島,就是師父,我不知道凡間是什么,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除了浮生島,還有其他的地方。
可是,看師父的表情,他成熟的臉上,似乎有一種不怎么成熟的東西,但是到底是什么,我也看不懂。
他看著石壁上的第三百五十一句話,若有所思的說:阿呆,浮生島和師父,隸屬紅塵六界之外,可你不是,若不歷劫,你……
他看我聽得認真,彈了一下我的腦門,道:就要成真的阿呆了。
我眨巴著眼睛想了很久,對師父說:師父,我這里有點疼?
師父看著我扶著腦門的樣子,眉頭一皺一皺的,又成熟了幾分。
師父帶著我,到浮生島的懸崖邊,我看著白茫茫的四周,一臉茫然。
他捋著胡子道:我們浮生島,六界之外。你雖為六界之內(nèi),可你是我的徒弟,所以,省去天界那些亂七八糟的麻煩,你就從這里入凡界吧。
我還是有些不解,歪著頭看他。天界是哪里。
他又捋了捋胡子,道:這么說吧,我們浮生島就是一個圓,你從任何一個地方下去,都可以入了凡間。
顯然,他和我想的,不在同一個點。
他用手指點了點我的眉心,慢悠悠道:你這阿呆的樣子,封不封你記憶,都沒什么兩樣,但是凡界不可使用法力,為了安全起見,師父得抹去你的記憶。
我不解:法力,我有什么法力嗎?
他沒有理我,又用手指點了點我的眉心,道: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容貌。
一切完畢后,他才心滿意足的點點頭,瞇著眼睛瞧著我說:好了,跳吧。
我伸著頭看了看層云遮擋的白茫茫的下面,又看了看師父,往回縮縮腳,道:師父,這劫,非歷不可嗎?
師父看了看我說,又挑著眼睛踮著腳看了看下面,說,那要不還是把你打暈了丟下去吧。
我轉(zhuǎn)頭想跑,身體卻輕飄飄的飛了起來,迅速融入了云海翻騰里。
師父……我的哀嚎響徹整個浮生島。
三百多年來,這應(yīng)該是我最大聲的一次,因為我看見師父捂著耳朵在我眼前慢慢變小,直到,再也看不見。
極速的墜落感讓我漸漸暈眩,徹底昏厥前,聽見師父最后一句天外飛音,吾徒要速速歸矣呀!
彼時。
宰相夫人的屋子里,一聲響亮的孩嬰啼哭劃過天空,與此同時,皇后寢宮里,也傳出嬰孩的哭聲。天空劃過一道凌厲的閃電,雨水傾盆而下。
天降甘露,天降甘露?。〈蠛等甑膯蕦m里,人人奔走相告,小皇子真是祥瑞?。?p> 啟皇站在皇后寢宮門口,臉上也有難得的笑,連日來的疲憊,也似乎被雨水沖刷了個干凈。
看著雨水順著琉璃瓦滾落而下,他愣了好一會兒神,隨后,邁步走進皇后寢宮,隔著厚厚的帷幔,里面躺著身體虛弱,臉色微白的皇后,皇后聽見他來,掙扎著要起身行禮,他快步走到皇后跟前,輕握起她的手,道:“梓童是啟國大功臣,不必拘禮?!被屎笪椎哪樕浩瘘c點紅暈,輕聲吩咐丫鬟:“快去把小皇子抱來,讓陛下瞧瞧?!?p> “不必了。”啟皇開口,看皇后臉色閃過一絲詫異,趕忙道:“朕看著梓童十月孕育之辛苦,又倍受生育之苦,看到他,朕會更加心疼梓童,暫時緩一緩吧。”皇后低下頭,紅暈在微白的臉上開了一朵又一朵。又陪她說了許久的話,啟皇看她力不從心又硬撐的樣子,吩咐下人服侍皇后休息。
看著她熟睡的面孔,他起身走出帷幔,邁步走出寢殿門口,他抬頭,看著雨滴嘀嗒在琉璃瓦上,耳邊突然響起來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我真的太討厭下雨了,如果我是玉皇大帝,我就廢了雨神這個位置?!?p> 隔著雨簾,他又恍恍惚惚看見,一個芊瘦的背影,在佛前一遍又一遍的祈禱:“信女愿一生食素,只求天降甘露,澤披蒼生?!?p> 他眼角一點一點的濕潤,身后太監(jiān)說的話,他都置若罔聞。
隔了好久,他才緩緩低下頭,問:“你剛才,說什么?”
“陛下,宰相夫人,誕下一女。”太監(jiān)恭敬的答。
“賞……”他似乎還在剛才的情緒里,沒有緩過神,太監(jiān)湊近了聽,他才緩緩道:“南珠一斛。”
太監(jiān)領(lǐng)命退下時,啟皇從袖口里,拿出一顆南珠,道:“將這顆,也一并送去吧?!?p> 雷鳴響徹整個皇宮,雨水在青石板上濺起一層一層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