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烹程萬里

第八章 山河故人

烹程萬里 空谷流韻 2189 2025-03-04 08:00:00

  穆寧秋看向馮嘯,見她肩膀上套著襻縛,亦是一副張羅忙碌的模樣,眉眼間的神韻,卻不似市井小販。

  他抑制住剎那的聯(lián)想,只溫言答道:“在下,是從北地來收南貨的小商?!?p>  剛說完,身后就傳來一聲“咦”。

  穆寧秋轉(zhuǎn)頭看去,竟是個(gè)與他所穿胡服式樣顏色頗為一致、歲數(shù)也相仿的男子。

  男子盯著穆寧秋,詫異道:“你也是我們平康院的?怎地沒見過你。媽媽既已讓你來取醬鴨,為何又催我來跑一趟?”

  穆寧秋恍然大悟,怪不得,自己剛與這樊大娘打個(gè)照面,對方就麻溜地塞過來一屜鴨子,讓拿走。

  原來是將他錯(cuò)認(rèn)為別家的仆役。

  平康院、掌班媽媽……嗯,青樓無疑了。

  樊姑媽則尷尬了區(qū)區(qū)兩三息,就面色如常。

  她慣來奉行的是,別個(gè)鬧的笑話是笑話,自己鬧的笑話,那叫佳話。

  今日便是趣事一樁,眼前這玉面小郎君,分明一張中原漢人的面孔,卻穿身短打扮的胡服,若說是往來胡商的伙計(jì),怎地又離了主家、一個(gè)人來市肆閑逛。好巧不巧,那身胡服,也與平康院出來的,一個(gè)款型兒。

  樊噲于是笑瞇瞇地看著穆寧秋:“小客官莫惱,是我忙得糊涂,認(rèn)錯(cuò)人了。你瞧,他東家給他們穿的,和你是一樣的衣裳。這平康院也是,就喜歡別出心裁,從媽媽到花魁娘子,再到龜公,都穿胡服……”

  “姑母!”馮嘯終于忍不住打斷樊噲。

  真是越解釋,越冒犯。

  穆寧秋擠出一絲寬和笑容,道聲“無妨”,將竹屜交給那位真龜公。

  龜公此際也明白過來,只因見穆寧秋也不是啥錦衣玉帶打扮的貴人,便懶得再搭理他,而是沖著樊噲道:“樊大娘,還得勞煩你,現(xiàn)下就隨我去趟平康院?;镒铀嬃朔X江疊嶂圖,明日請幾位貴客來賞畫宴飲,娘子想在宴席上,用醬貨照著那幅畫,做個(gè)拼盤出來。怎么個(gè)拼法,得你這行家去與她商量。”

  平康院是“噲活鴨”的老主顧了。

  樊噲與掌班媽媽素來熟稔,立時(shí)不見外地抱怨道:“我頂煩花魁娘子這種酸溜溜的做派,拿吃食附庸風(fēng)雅搞什么書畫拼盤。醬鴨醬肉嘛,就要趁熱吃,香煞人的油香,才能和鴨肉豬肉融在一道。若是做成擺設(shè),先叫老爺們品評一通,再熱的天,鴨油豬油也凝住了,還有甚吃頭?”

  龜公嗤道:“左右不會(huì)短了你銀錢,怎地話那么多?!?p>  樊噲無奈地?fù)u搖頭,解了襻縛與圍裙,踏出店來,復(fù)又給穆寧秋一個(gè)殷勤的笑容,方交待馮嘯道:“給這位客官,切一盤雙拼嘗嘗,醬鴨用腿肉,醬肉用三肥七瘦的。多送一碗蝦米鮮湯,不算錢?!?p>  姑媽隨平康院的龜公走遠(yuǎn)后,馮嘯對穆寧秋歉然道:“里邊都坐滿了,好在暑氣還沒起來,風(fēng)頭是涼的,我給郎君在樹蔭下支個(gè)座,可好?”

  穆寧秋點(diǎn)頭。

  他微垂向地的雙眸,待馮嘯轉(zhuǎn)身去張羅木桌木椅時(shí),才又抬起。

  他掂量著分寸,目光在竹籬花葉與往來食客間往復(fù)移動(dòng)后,瞧著再無人關(guān)注他了,方投向馮嘯的身影。

  這女子,喊樊大娘“姑母”?那會(huì)不會(huì)……

  應(yīng)該不會(huì),客棧的嬸子不是說,樊都尉去縣主府做了上門女婿?堂堂縣主的孫女,怎會(huì)在市井食肆打下手?

  想來,是樊家的其他親戚吧。

  正輾轉(zhuǎn)思量間,馮嘯左膀子夾著木桌、右手提著竹椅回轉(zhuǎn)來,利落地將家伙事在穆寧秋跟前支好。

  “郎君請坐?!?p>  話音剛落,只聽竹籬那頭,驟然響起鵝叫犬吠。

  穆寧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馮嘯已經(jīng)呼喝著奔過去。

  原來是她的愛寵,大白鵝馮不餓,溫良恭儉讓了幾天,此刻見到樊噲的看家狗阿貴,居然帶回鄰居的母狗啃起垃圾筐里的鴨骨頭來,立馬又上演全武行,撲上去將一對恩愛狗,猛扇大耳刮子。

  馮嘯殺入亂軍中,準(zhǔn)確地揪住大白鵝的脖頸,把它拖到店鋪一側(cè),指著廊下吊著的死不瞑目的醬鴨們,訓(xùn)斥道:“馮不餓,你再不老實(shí),我就把你醬了,大卸八塊,蒸得肥油滋滋地冒,端給客官們下酒!”

  馮不餓深知,識時(shí)務(wù)者為俊鵝,面對自己賞飯吃的主人,登時(shí)收了氣焰,不作半分掙扎。

  俊鵝只略略扭過脖子,看向一旁的穆寧秋,頗有睥睨之色,仿佛在問:“你這吃貨,剛來的吧?在瞧老娘挨訓(xùn)的好戲?”

  穆寧秋還是頭一回見到,南國這種大鵝的彪悍勁頭,竟是不輸草原上的獵鷹,而且和西羌貴族們的鷹一樣,有名有姓的。

  “它,它叫馮不餓?”穆寧秋問道。

  馮嘯并不抵觸與眼前這位好脾氣的小胡商攀談幾句,遂撒手放鵝后,莞爾道:“對,跟我姓馮,不餓肚子的‘不餓’?!?p>  穆寧秋道:“哦,此名甚是有趣。聽聞,大越前朝有文武兩位名臣,駱無忌與范去病,還有一位大儒,谷非煙?!?p>  馮嘯的性子,頗為離經(jīng)叛道,她給大白鵝起名“不餓”,正是湊趣那些確有功績、但被朝堂捧成天神、不許半分質(zhì)疑的人物。

  此際聽到穆寧秋的反應(yīng),委實(shí)剎那驚喜,但畢竟與對方萍水相逢而已,旋即只淡淡恭維道:“郎君漢話說得真好,懂得也多?!?p>  穆寧秋語氣謙和:“在下的祖輩,乃河西的漢人,家里一直說漢話。我們小買賣人,南來行商販貨,自也要曉得大越的風(fēng)土人情?!?p>  頓一頓,終是忍不住追問道:“娘子姓馮?客棧指引在下來貴店一嘗美味時(shí),提及店家乃馮縣主的親戚,娘子可是從馮府來?”

  馮嘯既與父親樊勇一樣,并不被四鄰敬而遠(yuǎn)之,自也不覺得需要掩飾身份,當(dāng)著本地食客們的面,管樊噲都是“姑母姑母”地叫著。

  她遂坦然對穆寧秋道:“我是縣主的孫兒,這幾日來姑母店里幫忙。郎君稍候,醬鴨醬肉,應(yīng)是蒸熟了,我去端來?!?p>  不過片刻,穆寧秋面前的小桌上,就擺好了一大盤醬色赤紅、油脂如玉的鴨肉與豬肉拼盤,并一碟小豌豆筍丁燜飯,一碗野菜蝦皮湯。

  美食入眼,濃香撲鼻,馮嘯的介紹也娓娓道來,穆寧秋卻好像覺得,這些音畫與氣味,都離自己很遠(yuǎn)。

  樊大娘的侄女,縣主府的孫女……那她,真就是樊都尉的女兒無疑了。

  看她十八九歲的年紀(jì),當(dāng)初自己的父親,被樊都尉執(zhí)行軍法時(shí),她應(yīng)該,還未出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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