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還未散盡，慕心蹲在村東頭的古井旁，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井沿的繩痕。那些深淺不一的溝壑里嵌著經(jīng)年的青苔，像極了母親手腕上戴了三十年的玉鐲內(nèi)壁。打水的轱轆發(fā)出吱呀聲響，驚飛了井邊啄食的麻雀，翅羽掠過她發(fā)間時，掉下一片淡粉的杏花瓣。
“林娘子！“稚嫩的呼喚從夯土墻后傳來。七歲的阿滿赤著腳跑來，懷里抱著的粗陶罐還冒著熱氣，“阿婆讓送來的黍粥?！?p> 慕心接過陶罐時，指尖觸到罐底未燃盡的炭灰——這是鄉(xiāng)間保溫的土法子。她望著男孩跑遠(yuǎn)的背影，粗布短褐下露出的小腿沾著新泥，忽然想起昨夜借宿的劉媼家：夯土墻上掛著串風(fēng)干的藥草，墻角堆著紡了一半的麻線，堂前供著的鎏金佛龕卻與整個屋舍格格不入。
“又在發(fā)什么呆？“蘇瑾的聲音從老槐樹上傳來。她斜倚在虬結(jié)的枝干間，裙裾垂落如流云，手里把玩著半塊青瓷碎片。晨光透過葉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暈，襯得眼角那顆淚痣愈發(fā)妖冶。
慕心仰頭望去，枝頭的葉子簌簌落在肩頭：“你當(dāng)心摔下來?！?p> “摔了才好。“蘇瑾翻身躍下，繡鞋碾碎滿地落英，“這破村子連面銅鏡都尋不見?！八龑⒋善e到眼前，鋒利的斷面映出半張模糊容顏，“你猜我在西頭廢窯發(fā)現(xiàn)了什么？“
不待回答，她已從袖中抖落幾枚沾泥的開元通寶。慕心瞳孔微縮——這分明是玄宗年間的鑄幣，此刻卻出現(xiàn)在武德七年的村落里。
“那些胡商...“蘇瑾將銅錢拋向空中，金屬相擊的脆響驚動了檐下的家燕，“帶著占城稻種和波斯銀器，卻在用百年后的錢幣交易?！八蝗毁N近慕心耳畔，呼吸間帶著槐花的甜膩，“穿越來的，或許不止我們倆?！?p> 村口忽然傳來騷動。慕心循聲望去，見幾個農(nóng)人抬著門板疾奔而來。板上的少年面色青紫，小腿傷口潰爛如熟透的李子，腐氣驚得拉犁的老牛都躁動不安。
“讓開！“里正揮舞著竹杖驅(qū)散人群。老婦的哭嚎刺破晨霧：“我的兒啊——“
慕心已掀開少年褲腳。蛆蟲在潰爛處蠕動，膿血浸透的麻布粘連皮肉。她抬頭望見場院邊晾曬的艾草，突然拽下蘇瑾腰間香囊：“借你薄荷一用。“
“那是...“蘇瑾來不及阻止，香料已混著井水搗成糊狀。當(dāng)慕心用火鐮灼燒縫衣針時，圍觀的人群爆發(fā)出驚呼。銀針挑開腐肉的瞬間，少年喉間溢出嘶啞的痛呼，驚飛了祠堂檐角棲居的灰鴿。
三日后，當(dāng)少年蹣跚著走出茅屋時，整個小河村都在傳頌神跡。
暮色中的浣衣碼頭，蘇瑾正用樹枝在沙地上演算。潮水漫過她繪制的星圖，卻沖不散那些用河蚌擺出的微積分符號?！翱疵靼琢藛幔俊八钢辉鹿庹樟恋纳澈?，“下弦月當(dāng)夜，胡商會經(jīng)藍(lán)田驛北上。“
慕心望著波光粼粼的河面，忽然發(fā)現(xiàn)好友腕間多了一串珊瑚手釧。赤紅的珠子在暮色中宛如凝血，正是前日波斯商人腰間墜飾的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