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真珍珠
康嬸端著簸箕過來,瞅見余巧巧把黃瓜掐出指甲印:“跟姑爺置氣呢?”
“誰跟他置氣!”余巧巧把黃瓜摔進筐里,“我是心疼被騾子啃壞的籬笆!”
老郎中蹲在屋檐下?lián)v藥,樂得直拍腿:“小兩口拌嘴比唱大戲還有趣!”
三天沒搭話的兩人,終于在第四日傍晚碰了頭。余巧巧抱著曬干的草藥往西廂房跑,跟抱著地圖出來的晏陌遲撞個滿懷。
“明日進縣城......”
“我知道!”余巧巧搶過話頭,“梅大夫人那兒,我陪你去!”
晏陌遲盯著她沾著草屑的鬢角,突然伸手:“頭發(fā)上有蟲?!?p> “要你管!”余巧巧兔子似的蹦開老遠,卻沒瞧見身后人嘴角翹起的弧度。
……
日頭偏西時,余巧巧正蹲在院里擺弄幾個陶罐。竹篩子曬著紅辣椒,墻角堆著新挖的草藥根,冷不防籬笆門被人撞得哐當響。
“巧丫頭!”老竇跑得滿頭汗,草鞋沾滿泥巴,“要出大事嘍!”
余巧巧頭也不抬,握著竹片給枸杞苗松土:“竇叔是說空心菜那幾家?”
“神了!”老竇一屁股坐在石磨上,“戚嫂子昨兒勸他們少種些,倒被王二狗罵得狗血淋頭。說什么‘眼紅別人賺錢’,‘裝圣人’......”
剪刀咔嚓剪斷枯枝,余巧巧終于抬頭:“您大老遠跑來,不單是讓我聽這些牢騷吧?”
老竇搓著褲腿嘿嘿笑?;h笆外探頭探腦擠著幾個鄰村漢子,都是來學種菜的。這要鬧出亂子,他這老臉往哪擱?
村頭老槐樹下聚了十幾口子。戚嫂子攥著鋤頭站在最前頭,王二狗蹲在石碾上嗑瓜子,呸地吐出皮:“要說幾遍?種啥關你屁事!”
余巧巧踢開塊土坷垃:“空心菜是耗水,可咱們村井水足啊?!边@話一出,王二狗咧開黃牙直樂。
“不過嘛——”她話鋒一轉,“等種冬小麥時,土里肥力要是剩三成,來年麥子能多收這個數(shù)?!笆种副葎潅€“一”,蹲在門檻上的漢子差點摔個屁股墩。
“當真?”戚嫂子鋤頭哐當?shù)舻厣稀Hツ晁野水€麥子才打六石,多一成就是多六斗!
余巧巧揪片薄荷葉嚼著:“信不信由你們?!?p> 日頭曬得人發(fā)暈,蟬鳴聲里摻著算盤珠響——幾個婆娘掰著指頭算自家能多收多少糧。
王二狗蹦下石碾:“那、那現(xiàn)在拔了還來得及不?”腳底下踩著自家剛撒的菜種。
戚大嫂嗓門扯得老高:“當初種空心菜是跟著巧丫頭,如今要改主意,也得聽她的!”這話像塊石頭砸進池塘,濺得周圍幾家臉色都不好看——昨晚他們貓在柴火垛后頭商量好了,單撇下戚大嫂家合伙干,這下全泡湯了。
老竇叉腰瞪眼:“一個個屬驢的?巧丫頭把好話掰碎了喂你們,還聽不出個香臭!”
“種地這事急不得,”李二叔搓著草帽先松了口,“我家南瓜藤都爬滿架了?!?p> 王嬸趕緊接茬:“可不是,蘿卜還得過冬呢?!北娙四阋痪湮乙痪?,倒像是商量好似的。
余巧巧蹲在地頭啃著野漿果,看老竇把人都哄散了才起身。她家的粟米地綠油油一片,雇工們除草除得比繡花還細。其實地氣養(yǎng)肥了,來年收成翻倍都不止,可她這會兒沒心思琢磨這些。
余巧巧磨磨蹭蹭往家走。路過村口老槐樹,眼睛往東屋窗戶瞟——窗臺晾著的青布衫子隨風晃蕩,晏陌遲那家伙又沒回來。
“愛回不回!”她踢飛顆石子,驚得蘆花雞撲棱棱飛上墻頭。
月光爬上窗紙,余巧巧躺在炕上烙餅似的翻騰。窗根下蛐蛐叫得人心煩,忽然“篤篤”兩聲輕響。她光腳躥到窗前,嘩啦推開木格子。
晏陌遲立在月光里,掌心托著個藍布包:“接著。”
“啥玩意?”余巧巧扯開疙瘩結,十幾顆白生生的珠子滾出來,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明兒給梅大夫人送去?!标棠斑t轉身要走,“挑顆大的抵你衣裳錢?!?p> “站??!”余巧巧扒著窗框,“不是說騙人嗎?哪弄的真珠子?”
晏陌遲側過半邊臉,月光描得他鼻梁像刀刻的:“戲臺子搭好了,不得掛幾盞真燈籠?”
他手指無意識摩挲著舊刀鞘,“梅守將可精著呢?!?p> 晏陌遲走后,余巧巧認認真真數(shù)著布包里的珍珠。
圓滾滾的珠子沾著夜露,映得油燈火苗直跳。她突然攥緊布包——那人這兩日早出晚歸,哪來的錢弄這些好貨?
東屋亮起燈。
余巧巧光著腳貓著腰潛到窗根下,正聽見老郎中跺腳:“作死??!傷口都化膿了!”
“淡鹽水不頂用?”晏陌遲聲音發(fā)虛,像是咬著后槽牙。
“你當是腌咸菜呢!”陶盆哐當響,“上回巧巧教的提純法,十斤粗鹽才熬出兩斤細鹽,全糟踐在你身上了!”
余巧巧指甲摳進墻皮。難怪這兩天灶房總飄著苦味,原是熬鹽呢。窗紙上晃著個人影,晏陌遲胳膊上纏的布條滲著黃水,老郎中正拿竹鑷子挑腐肉。
“非要潛進深潭摸河蚌......”老郎中絮絮叨叨,“那珍珠販子的船昨兒才到渡口,你倒好,提前三日泡在冷水里......”
“咳咳!”晏陌遲突然咳嗽,“藥熬糊了。”
“少打岔!”老郎中把藥罐子摜得咚咚響,“當初你說要報仇,老頭子才把祖?zhèn)鞯慕舛痉阶幽贸鰜?。如今倒好,仇沒報成,先把自己折騰死......”
余巧巧腳底發(fā)涼。前日暴雨,村西老柳樹都被雷劈斷了枝,這人竟在河里泡著?
“她倒是心大?!标棠斑t突然笑出聲,“我若死了,正好把珍珠抵債?!?p> “放屁!”老郎中摔了藥勺,“昨兒她還問我借《外傷急救》,你以為是為誰?”
窗根下傳來窸窣響動。
晏陌遲猛地推開窗,風卷著藥味撲出來。月光照著空蕩蕩的院子,只有晾衣繩上掛的干辣椒晃了晃。
……
日頭剛露臉,晏陌遲推開房門就聽見“昂啊昂啊”的驢叫。院門外停著老竇家的板車,黑毛驢正撅蹄子刨土。
余巧巧攥著韁繩坐得筆直,腦門上一層薄汗:“我借了驢車,等會兒我趕......”
話沒說完,黑驢突然梗著脖子往菜地里鉆。余巧巧手忙腳亂拽韁繩,車轱轆在田埂上畫起蛇。晏陌遲黑著臉跳上車板,一把奪過鞭子:“坐穩(wěn)!”
村口老槐樹下嗑瓜子的婆娘們笑成一團:“巧丫頭趕驢比趕豬還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