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元寶
驢車顛到縣城時,余巧巧屁股都快散架了。她揉著腰嘀咕:“不就是拐彎沒打鞭子......”抬頭撞見晏陌遲后頸的汗珠子,又把話咽了回去。
寄存好驢車,兩人鉆進(jìn)成衣鋪換衣裳。余巧巧扯著新裙擺直嘟囔:“這料子刮得腿癢癢。”
晏陌遲束好腰帶,突然盯著街角告示板皺眉。
“昨夜王記布莊遭劫,”余巧巧踮腳念告示,“懸賞十兩......”
她瞄了眼晏陌遲懷里的珍珠包,“該不會是......”
“搶個布莊?”晏陌遲臉黑得像鍋底,“你當(dāng)我是山溝里的蟊賊?”
說著把珍珠包塞她懷里,“真要動手,不如劫縣衙庫銀?!?p> “是是是?!庇嗲汕蓢樍艘惶?,連忙隨聲附和。
梅府伙計早等在茶樓門口,引著二人上了二樓。
梅大夫人摸著珍珠直咂嘴:“這般圓溜的粉珠子,廣南貨都比不上!”
又拉著余巧巧的手,“七日后家宴,定要帶你家相公來?!?p> 梅大夫人說著,吩咐人把小芩兒抱來。
外頭日頭毒辣,蟬在槐樹上吱哇亂叫。候了半盞茶功夫,就見個粗使婆子跌跌撞撞沖進(jìn)門,汗珠子順著脖子往下淌:“大夫人,小主子...小主子找不見了!”
“要你們這群吃干飯的有什么用!”梅大夫人一拍桌子站起來,髻上金簪直晃蕩,“三天兩頭鬧這出,回頭都給我卷鋪蓋滾蛋!”
余巧巧忙扯了扯晏陌遲的袖口,起身勸道:“梅姐姐先消消火,找人要緊?!泵反蠓蛉诉@才緩過神,抹了把額角的汗,指著那婆子問:“說清楚!后院門栓不是插著么?”
婆子撲通跪在地上:“老奴敢拿腦袋擔(dān)保,真沒放小主子出后院。方才在梧桐樹下玩石子,老奴轉(zhuǎn)身倒碗水的工夫...”她忽然捂住嘴,肩膀直哆嗦。
前廳當(dāng)差的幾個伙計也縮著脖子挨進(jìn)來,都說沒瞧見孩子打正門過。梅大夫人氣得直捶胸口:“難不成孩子會土遁?要我說就是你們偷懶!”
“勞煩帶我去后院瞧瞧。”一直沒吭聲的晏陌遲突然開口。
余巧巧沖梅大夫人使個眼色,眾人呼啦啦涌向后院。
日頭曬得青石板發(fā)燙,墻角野草蔫巴巴耷拉著。晏陌遲蹲下身瞅了瞅地面,順著墻根一路摸到東頭。忽見他撩開一叢狗尾巴草,露出個拳頭大的土洞。
“天爺啊!”梅大夫人腳下一軟,被余巧巧攙住才沒摔倒,“這窟窿啥時候打的?”
后頭七八個下人你看我我看你,沒一個敢接話。
晏陌遲拿樹枝戳了戳洞沿:“土渣子還濕著,定是今早新刨的?!?p> 余巧巧眼見梅大夫人臉色發(fā)青,趕緊說:“梅姐姐別急,俺們這就出去找。”
“使不得使不得!”梅大夫人死死攥著余巧巧的胳膊,“外頭拐子多,前些日子?xùn)|街王寡婦家的...”話沒說完就哽咽起來。余巧巧拍拍她手背:“您坐鎮(zhèn)鋪子,萬一孩子自己回來呢?”
后巷飄著股餿水味兒,余巧巧正犯愁往哪頭走,手腕突然被晏陌遲拽住。
“這邊?!蹦腥瞬阶哟?,她跟得踉踉蹌蹌。
賣涼茶的老婆子瞇眼聽完描述,豁著牙笑:“梳雙螺髻的丫頭?跟著個半大男娃往東去了。”
余巧巧摸出兩枚銅錢要了兩碗茶。老婆子收錢時壓低嗓門:“那男娃常幫包子鋪扛柴火...”話沒說完,晏陌遲已經(jīng)大步流星往東走。
包子鋪老板正掀蒸籠,白氣騰得老高:“你是說小元寶啊?”他抄起汗巾子指對面茶館,“喏,蹲窗根底下看把戲呢!”
茶館里敲鑼打鼓好不熱鬧,倆小腦袋擠在雕花木窗下。
小芩兒頭上的紅頭繩歪了半邊,正拍著巴掌咯咯笑。
余巧巧不由得長舒一口氣。
余巧巧貓著腰湊過去,輕輕戳小丫頭后頸:“芩兒!”
小丫頭猛回頭,紅頭繩甩到腮幫上:“巧巧姐?“葡萄眼亮晶晶的,“你咋來聽?wèi)蚶???p> “還聽?wèi)蚰?!”余巧巧輕輕戳她肉臉蛋,“你娘急得直撞墻,當(dāng)心回去挨竹板子!”
芩兒歪著腦袋:“元寶哥不是壞人,上回還給我掏喜鵲蛋呢?!闭f著往旁邊指。
那黑瘦男娃正往榆錢樹后頭縮,粗布褂子補(bǔ)丁摞補(bǔ)丁,偏生眉眼生得齊整。
余巧巧將芩兒抱起來,轉(zhuǎn)頭問男娃:“墻根窟窿是你攛掇著鉆的?”
元寶梗著脖子:“俺留了字兒的!”腳底板蹭著青石板,“就在她家后門地上,拿樹枝劃的!”
晏陌遲冷笑:“誰家留信往泥地上劃?”
他個頭高,影子能把男娃整個罩住。元寶咽了口唾沫,聲兒虛了:“那、那會子院里沒人...”
余巧巧忙打圓場:“娃是好心,梅姐姐還在鋪子里抹淚呢,要不你倆回去說道說道?”元寶瞅瞅芩兒,一跺腳:“去就去!”
回程路上日頭西斜,余巧巧拿帕子給芩兒擦汗:“元寶念過書?”
男娃突然炸毛:“早不念了!”拳頭攥得死緊。芩兒嚇得揪住余巧巧衣角。
“對不住啊?!庇嗲汕啥紫聛砥揭曀敖愣嘧炝?。”
元寶愣住——打從娘走后,還沒大人跟他說過軟話。他別過臉,瞅見青石縫里鉆出朵野菊,黃燦燦的晃眼。
后院。
梅大夫人摟著芩兒不撒手,眼淚珠子啪嗒啪嗒往閨女腦門上掉:“可嚇?biāo)滥锪?!”轉(zhuǎn)頭對著晏陌遲兩口子謝了又謝,金鐲子磕在石桌上叮當(dāng)響。
“往后可不許跟生人亂跑!”梅大夫人戳閨女額頭。芩兒撅著嘴扯她衣襟:“元寶哥天天在后墻根陪俺玩螞蟻哩!”
這話把乳娘驚得直拍大腿:“難怪小主子總蹲墻根嘀嘀咕咕!”
元寶杵在葡萄架下,指甲摳著褲縫。梅大夫人瞇眼打量他:“金家賣果苗的小子?”
男娃猛地抬頭,眼里像點了兩簇火苗:“要打要罵隨你!”
余巧巧正納悶,忽見婆子端來幾碗冰鎮(zhèn)飲子。梅大夫人抄起青瓷碗往元寶跟前遞,驚得男娃后退半步閉緊眼——去年他偷摘張家杏子,被潑了滿身泔水的疤還在后頸呢。
“咕咚”一聲,涼絲絲的甜水滑進(jìn)喉嚨。元寶睜眼,碗底映著紫蘇葉打著旋兒。梅大夫人拿帕子給他擦嘴角:“慢些喝,仔細(xì)冰著牙。”
小芩兒扒著石桌沿直樂:“元寶哥喝得胡子都長出來啦!”
原是紫蘇汁染得男娃嘴邊發(fā)烏。
一院子人哄笑起來,驚飛了檐下打盹的麻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