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養(yǎng)子
珠簾忽被穿堂風掀起,露出窗外一截玄色官袍衣角。曦貴妃瞳孔微縮,護甲輕輕劃過侄女掌心:“你要找的可不是尋?;镉?。”她忽然輕笑,“正巧,尚宮局有個因打碎玉如意被貶的宮女?!?p> “姑母!”溫知虞倏地起身,鬢邊珍珠步搖纏上簾子瓔珞。曦貴妃慢條斯理替她解開發(fā)絲:“那丫頭叫阿箬,最擅仿制波斯琉璃盞。”
護甲有意無意劃過她腕間玉鐲,“陸首輔可知你要在朱雀街開鋪子?”
殿外傳來內(nèi)侍尖細的通傳聲。
溫知虞將涼透的茶一飲而盡:“他當我在鬧著玩呢?!?p> 青瓷盞底殘留的茶沫聚成個模糊的“信”字,轉眼被帕子抹去。
曦貴妃望著侄女消失在朱紅宮墻下的背影,忽然將茶湯潑進鎏金唾壺:“去告訴徐公公,上個月掖庭暴斃的那個繡娘…………家人該到京城了?!?p> ……
溫知虞拜別了曦貴妃,剛從昱坤宮出來,紅纓和綠袖便趕緊迎了上去。
綠袖捧著鎏金手爐往她懷里塞:“姑娘,日頭毒著呢,咱們快回府吧?”
“去南城。“溫知虞徑直踩上腳凳,翟衣上的金線牡丹掃過青磚縫里的苔蘚。
紅纓拽韁繩的手一抖:“姑娘!那地方盡是……”
“盡是流民與罪囚?!睖刂萘瞄_車簾,露出半張白玉似的側臉,“上月刑部呈文說南城鼠患成災,我倒要瞧瞧。”
馬車剛拐出宮墻夾道,酸腐味就順著紗簾鉆進來。綠袖白著臉往角落縮,懷里的手爐“當啷”撞上車壁。
外頭忽起孩童尖笑,三五個赤腳小子追著馬車跑,臟手拍打鎏金窗框:“貴人賞口吃的!”
侍衛(wèi)的鞭梢炸響在空氣里,驚飛了啄食腐肉的老鴰。溫知虞卻掀簾拋出一把銅錢,叮當聲里混著個瘸腿乞丐的怪叫:“謝貴人!您比蓮花娘娘還心善!”
紅纓急得扯她袖子:“仔細臟了手!”話音未落,車轅突然猛晃。
綠袖尖叫著撞進溫知虞懷里,外頭侍衛(wèi)暴喝:“找死!”
溫知虞挑簾看去,有個戴木枷的罪囚正蜷在車輪前。那人抬起糊滿血污的臉,左眼下三瓣蓮刺青。
“扔去亂葬崗?!笔绦l(wèi)首領的刀鞘已經(jīng)抵住罪囚咽喉。
“慢著?!睖刂菝鰤K素帕掩鼻,“綠袖,把水囊給他?!?p> 紅纓倒吸冷氣:“姑娘!這可是貢品琉璃盞?!?p> 琉璃盞砸在青石板上迸裂的脆響驚散了人群。罪囚貪婪地舔舐水漬,木枷撞得地面咚咚響。
溫知虞盯著他吞咽時滾動的喉結,那里本該有道劍傷——與前世她在停尸房見到的致命傷分毫不差。
馬車重新啟程時,綠袖抖著聲問:“姑娘為何……”
“你瞧那人的鞋?!睖刂葜讣庠诖皺糨p叩,“雖是破草鞋,鞋底卻沾著御馬監(jiān)特有的紅膠泥。”
紅纓忽然噤聲。
榆錢巷的青石板上還凝著晨露,溫知虞的織金車簾掀起半角,正撞見一個老嬤嬤抱著個小男孩跨出門檻。
三歲小兒胸前的長命鎖晃過日光,那抹熟悉的銀光刺得她指尖發(fā)顫——前世這鎖片浸透鮮血的模樣,此刻又浮現(xiàn)在茶色瞳仁里。
“姑娘,那戶人家您可認識?”紅纓順著她視線望去,話音戛然而止。
穿淡紫襦裙的女人正倚著門框嗑瓜子,松垮的墮馬髻斜插根木簪,裙裾下竟露出半截繡鴛鴦的紅綾鞋。
溫知虞將暖手爐攥得死緊:“去尋兩個面生的貨郎,每日辰時在此盯著進出的人?!?p> 她摘下耳墜塞進丫鬟掌心,“特別留意穿靛藍短打的馬夫。”
紅纓盯著巷口那輛灰篷馬車,車轅上小廝的斗笠壓得極低:“那不是長慶侯府的人?”
“陸世子的貼身小廝來財,他左耳缺了塊肉。”溫知虞微微頷首,“你且看他的茶色綁腿,繡著金線竹紋。”
紫衣女人忽然朝巷口啐了口瓜子殼:“康婆子,帶崽子去西街買糖畫,申時再回!”
老嬤嬤康嬸懷里的漱玉突然掙扎起來:“阿娘!要阿娘!”
“小祖宗哎!”康嬸拍著孩子后背往巷外退,“每回姨娘留客,你就鬧騰……”
話音未落,紫衣女人揚手將瓜子砸在門板上,驚得檐下麻雀四散。
望著漱玉的背影,溫知虞的指甲掐進車簾繡紋。
這孩子,她上輩子養(yǎng)了十四年!
“姑娘!”紅纓突然低呼。
灰篷馬車的簾子微動,露出半截靛藍衣袖,來財?shù)牟枭壨裙婚W著金絲暗紋。巷尾轉出個挑擔貨郎,扁擔頭懸著的鈴鐺與記憶中的喪鐘重疊。
溫知虞猛地扣緊窗欞:“再加個算命先生,專在巳時擺攤?!彼伺みM院門的背影,石榴紅裙擺掃過青苔,“要會仿字跡的。”
康嬸的抱怨隨風飄來:“次次讓老婆子帶娃躲災,當自己是誥命夫人呢……”
懷中的漱玉忽然伸手抓向空中,一片榆錢恰落在溫知虞車轅上。
“小公子眉眼真俊?!奔t纓忍不住探頭,“倒有幾分像陸世子……”
“慎言!”溫知虞厲聲喝止,驚得馬兒揚蹄嘶鳴。
車簾晃動的剎那,她瞥見女人返身關門時,腰間玉佩閃過螭龍紋——與前世陸重錦贈她的定親信物如出一轍。
灰篷馬車突然晃動起來,來財跳下車轅朝巷內(nèi)張望。
溫知虞迅速將斗笠扣在紅纓頭上:“你現(xiàn)在就去當鋪,把前日收的翡翠鐲子當了?!彼断陆饺o丫鬟,“當票要寫崇文街王家?!?p> 女人的嬌笑刺破院墻:“死相!青天白日的……”木門“吱呀”闔攏,卻留了道三指寬的縫。
康嬸抱著啜泣的漱玉轉過牌坊,孩童的銀鎖撞在石柱上,清越聲響驚起滿樹昏鴉。
溫知虞望著那道縫隙,前世陸重錦就是這般留門私會。她忽然解下腰間香囊:“找人在西市散消息,就說榆錢巷有前朝秘寶。”香料傾灑在車轍印里,混著龍涎香的沉水香隨風漫向灰篷馬車。
紅纓攥著耳墜跳下車,又回頭望了望哭鬧的孩童:“那孩子……”
“不用管他?!睖刂荽鬼?。
她忽然掀簾,望向那女人的院落,二樓支摘窗閃過半張男人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