報道的這天,天氣出奇的好。
把行李箱從樓梯抬下來時,明顯感到重量不輕。
我開始擔心到學校的過程有些顛簸,好在前一天晚上,何玲告訴我,她也選擇了去我同一所,不放心我一個人去那么遠,于是也選擇了第二志愿。
我驚嘆了一聲,覺得并不可思議。
“真的?你不是要留下來陪陳亦哲嗎?”
“我跟陳亦哲商量過了,他特別支持我,覺得以我的成績不應該在這留著,日子還長嘛,那句話怎么說的,來日方長,來日可期。再說了,異地更能體現(xiàn)感情的可貴。主要還是舍不得你啦,想換個新環(huán)境嘛?!?p> 何玲換了一身小碎花裙,這小碎花裙,是陳亦哲最喜歡的,何玲還為此驕傲過。
一個頗有年紀頭上散著點銀色的發(fā)絲,瘦小的人,站在門口望著我,透過后面的車窗,直到她越來越小,小到我看不清,才覺得一股心酸漫上心頭。
以前的時候,總覺得離家越來越遠,是最開心的,沒有人管著,但真的去漂浮了一下,還是家的味道最充滿可貴。
我想我可以回答顧沉的問題了,我并沒有恨他,只是在很多個沉默的時候,來回輾轉(zhuǎn)難眠。
下車之后,何玲站在門口,如校領(lǐng)導視察,來回轉(zhuǎn)了兩圈,最后嘖嘖嘖的感嘆一句,也就那樣,不見得多好,我們又被宣傳片騙了吧。
我笑起來,這話絕對是沒有錯的,過來人,選學校那會,宣傳片里把學校描繪的真是,一個天一個地,最可恥的是,還把未來幾年的規(guī)劃圖弄上去,還真以為有那么多,結(jié)果是三百米的操場,幾棟教學樓簡簡單單。
報道那天,我把這個告訴顧沉,顧沉正在低頭批閱考卷。
他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年輕?!?p> 后來我問他,為什么都這樣還要跟我說很好,讓我來這讀。
他說了一句讓我覺得很有道理的話
“你會跟別人說你母校不好嗎?”
但是何玲跟我就做到了,在畢業(yè)那天,學校采訪我們,給下一屆說幾句夸學校的話做宣傳片,何玲哦了一聲,然后一本正經(jīng)的說,別看宣傳片,最好實地考察,我當初就是因為看了宣傳片來了,你們懂吧。采訪那個老師,臉色變得特別鐵青,但是又不能中途斷了,輪到我時,我做了一個頭痛表情,然后說,學姐忠告,宣傳片僅供參考。
等到我們兩個滿心期待去看宣傳片的時候,跟我們想象的一樣,完全不是眼中的學校那般清流。
甚至把我跟何玲的那段掐了。
真是哭笑不得,瞎說什么大實話。
介于我跟何玲選了一樣的專業(yè),不知道是我跟何玲緣分太長,還是學校老師故意安排一個學校畢業(yè)的在一起,還是看在我們都是兩個字的名字?分配到了一個班級。
站在班級門口,門上貼了一張紙,上面是這個班級的花名冊,名字一列排下去有點緊湊,看起來很繚亂。
然而一眼下去,還是有兩個字讓我停止了目光的掃視。
程璐。
生銹的匣子一旦打開,便很難上鎖。
第一次見到這兩個字的時候,大約是在對感情有初始的階段。
我們是從一張綠色小卡片開始的感情,結(jié)束是在懵懵懂懂的各種長大之間拉開了。
分道揚鑣的結(jié)果從來就是一場再見面的賭博。
“好久不見?!?p> “好久不見?!?p> 這似乎成了我們每次見面的開頭。
她細黑的頭發(fā)從長到短,再從短到長。
何玲見她的表情逐漸成了一種厭惡。
我知道,她討厭她,一直都是。
程璐也曾跟所有女孩子剛開始一樣,向往美好的事物,總是向往的,向往不平凡的生活,厭惡柴米油鹽的婦女生活,她向往去外面的世界走走,談一場沒有雜質(zhì)的感情。
或是,她厭惡那種為了錢和物質(zhì)的感情,在面對這樣的女生時總是不屑的一笑,絲毫不掩飾這種情緒的表達。
她手腕上的手表,K字開頭的,我還是看得懂他的價值,以她的性格,定然是舍不得的,家里條件,養(yǎng)著四個小孩子,稍微有些吃力。
她的衣服是當下很多女孩子喜歡的公主裙,就是那種帶著絲邊一層又一層的,腳上那雙A開頭的多少男生喜歡的一類鞋的品牌。
“沒想到,你還是這副樣子啊?!?p> 她笑起來,不屑,是我看了很多年的表情,如今卻是用在我身上,很嘲諷。
“跟你有什么關(guān)系,你真是,看到你就覺得未來這幾年,惡心?!?p> 何玲氣憤的回答道。
“你氣什么,又沒說你,我說,許久,你的頭發(fā),你男朋友帶你燙的嗎?”
我愣了一下,燙頭發(fā)是借口,只是想表達她的那種光榮感。
人越缺什么,就越想再別人身上圖到什么優(yōu)越感。
“哦,不是,我媽陪我去的?!?p> 接著她有晃了一下腦袋。
“男朋友就是用來花錢的,你看我這些都是他買的呢,還有我這身裙子,一套就很多呢,還是正的。”
她開始各種舉例他男朋友為她花了多少錢,做了什么令她感動的事。
人越來越多,擠滿了門口在看名單,以至于她后來說什么,我完全沒有聽進去。
等她嘴合上,我才明白,她說完了,然后那種驕傲感一直在她臉上掛著。
“哦,那你男朋友還挺有錢的?!?p> 何玲摸了摸下巴,總結(jié)了最精辟的也是她想要表達的。
她也果然在聽到何玲那句話之后,露出了得意的笑。
我不禁感慨,曾經(jīng)的她,一幕幕印在我的眼前與她那鋪滿粉質(zhì)的下面,完全改變了。
十六歲的程璐,臉上還沒有經(jīng)歷出來之后鋪上一層的修飾,她偶爾會爆幾顆痘痘,然后在每天早上沖忙的上課鈴中,急急忙忙抹上綠色透明的膏體。
“你覺得,我們以后還會在一起看看這片天嗎?”
她抬頭看著這湛藍色的天空,閉著眼感受風的溫柔,嘴角微微上揚,她很白,在陽光下顯得更加的純潔,臉邊的碎發(fā)若有若無的飄著,齊劉海被吹成了中分。
心中的那份固執(zhí),被這份柔情敲中。
如果我是個男孩子,我一定很喜歡她,喜歡她笑起來時的嘴角,閉著眼被風吹過的碎發(fā)。
“會的?!?p> 我看著她的側(cè)臉,她看著這片天。
這一刻便是永久。
她總是很遷就我,她宿舍在我樓下,我宿舍在她樓上,每次我快了她就因為稍微慢了而被我責備,分班之后,她在樓上,我在樓下,食堂人很多,每次一下課,我就立馬跑去食堂,而她的班級時不時拖課,每次在樓梯口等她,就顯得十分的煎熬。
最后我把她丟下了,我跟她說,以后分開走吧,她皺著眉頭說了句好。
但無論我怎么說她,她只是泯著嘴擠出那淺淺的酒窩。
我突然想起之前網(wǎng)上的一段話:你的酒窩沒有酒,我卻醉的像條狗。
可人不就是這樣的嗎,我們最終也會成為口中討厭的那種人。
可能真的是因為我拋下她,跟別的一起,她對我的態(tài)度,就是我在為我所做的一切買單。
我忘不了,畢業(yè)那天,出校門的時候,她轉(zhuǎn)頭對我,我會過的比你好,這就是你丟下我,違背承諾的后果。
的確,是我違背在先。
最初,我們約定無論是分班沒分到一起,還是畢業(yè)去其他學校,都不要忘記對方,一直好好在一起。
上下樓的距離,把我們徹底隔開了。
程璐現(xiàn)在過得的確比我好,但我并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開心,還是表面而已,怎樣都跟我沒有多大關(guān)系了。
愛一個人只要一個眼神對上,就能開始一段感情,而恨一個人也是。
我也何嘗不是,會變成她那樣的女孩子,權(quán)和利弊,在感情中來回揣摩。
這都歸根于前一段的失敗。
路上,陸川河給我了個電話,不知道是怎么就突然像打了雞血,很興奮,說一定要跟我考一個學校。
我哭笑不得,只能應道,好啊。
稚嫩的少年,想法很多。
但是莫念給了我一個印象深刻的話。
那時候莫念已經(jīng)長成了一個略顯成熟的男孩子,他開始有男人的標志,聲音也在一個階段變音。
莫念似乎在一夜之間就長大了,他話開始變得很少,網(wǎng)吧從至少五次到后來沒有,他告訴我,一下子就明白了很多。
那種感覺,是在經(jīng)歷了很多才能有那種感謝經(jīng)歷的感悟。
跟何玲在這個學校的日子總是漫長而枯燥的,何玲無數(shù)次想抱抱陳亦哲卻只能在電話里無奈的互道思念。
我覺得我很自私,為了顧沉,來了這里重新開始,卻把何玲拉進來,導致她跟陳亦哲相隔兩地。
同時,我又瞞著她很多事情。
我只能用我全部的力量,盡我所能讓她別難過的太多。
雨下得很大,泥土氣息變得更加濃烈。
人無助的時候,能無助到什么程度呢,明明近在眼前,卻無能為力。
陳亦哲的電話,仿佛給我敲了一個警鐘。
“你真混蛋。”
我狠狠的在電話里罵道。
“我知道我這樣做的確不對,我希望你能幫我保密?!?p> 語氣帶著哀求,他低聲嘆了口氣還是被我聽到了。
“那你還不如不要告訴我,自己藏著,我?guī)湍悴m著,等到她知道了,明白我一直在騙她,她會恨我的。”
“我有我的苦衷。”
“行了,我?guī)湍?,只能我做這個壞人了?!?p> 何玲在我面前,我卻總覺得,我們之間的距離是隔了牛郎織女相見的那條銀河。
我曾經(jīng)因為下雨沒帶傘跑到莫念家,用吹風機把頭發(fā)吹干。
怕回家被媽媽擔心怎么又沒帶傘。
如果我說沒帶,她接到電話的那一刻,會立馬關(guān)門,渡著風雨為我送傘。
我怕極了下雨。
小時候不懂事,她發(fā)著燒冒雨送傘,被淋得一病不起,她躺在白色病床上,臉色快趕上被子的白。
所以那之后,書包里總是放一把傘,一是圖心安,二是怕下雨。
“你先坐坐吧?!?p> 莫念遞給我一杯牛奶,帶著溫熱。
“桌子上有點亂?!?p> 說完,我才低頭去看桌子上歪歪斜斜倒著塑料杯,還有外賣的袋子鋪在上面。
看來這幾天戰(zhàn)況有點慘烈。
他不好意思,然后他說收拾一下。
家里擺件很多,每次來,他的房間的紅色架子上都擺著一個陶瓷花瓶。
“啪?!?p> 手上沾了水,瓶面過于光滑,看著地上的碎片,我慌亂起來,伸手去碰,鮮紅的液體在我指尖流出來。
“你別動?!?p> 聽到聲音后,莫念沖了出來,手上的垃圾袋還沒來得及放下,面對蹲在碎片前的我,眉頭緊緊皺在一起,生怕我再碰到地上碎片。
“我把你最喜歡的花瓶打碎了?!?p> 我顫抖的把這句話說出來,生怕他因為花瓶把我攆出去。
但是他并沒有,只是沉默了一會。
沉默的這一會,我甚至已經(jīng)想到他會以怎樣的心態(tài)罵我一頓,然后把我攆出去,甚至說咱們的友誼破裂了。
“你沒受傷就好?!?p> 他笑起來,我反而覺得更加的罪惡了,本來就是我做錯了事,卻被他這么一笑,增加了愧疚。
他用掃把把碎片掃進畚斗里,然后又找出創(chuàng)口貼輕輕的把我那根受傷的指頭包起來,他輕柔的動作,小心翼翼,生怕把我弄痛,那只是一個小小的口,以前再調(diào)皮弄到口了,也只是皺一下眉頭,可他真的太溫柔了,溫柔到讓人沉醉在里面。
這是顧沉沒有的,如果今天站在這的是顧沉,他只會兇狠的看著我,然后狠狠的說,都這么大個人了,這都做不好。
收拾完,我坐在沙發(fā)上,他在我對面,把玩著手機,仿佛這一切從沒發(fā)生,那一畚斗的碎片,如感情破碎在縫合,還是有大大小小的縫條。
“你為什么不說我把你喜歡的東西打碎了?!?p> 他笑了笑,拿起杯子喝了口水。
“因為,喜歡的的東西,可以再買,但是喜歡的人,一旦沒了,就是一輩子沒有再見的可能了。”
是啊,有的人,這一別,便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