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里面只有最后一顆子彈了,年輕的空軍軍官望著前面潮水一般擁上的日本士兵,慘然一笑。殘陽照射下,他們手中挺著的刺刀閃耀著刺眼的光芒,他們并沒有開槍,在等級森嚴的日本軍隊里,長官的命令是不可抗拒的。雖然為了活捉眼前這位支那飛行士,已經(jīng)陣亡了五名日本士兵——這位支那飛行士就像天空中翱翔的鷹,你可以擊落它殺死它,但卻永遠不能活捉它。不過,就算陣亡數(shù)目再翻上十倍,活捉支那飛行士的命令也必須執(zhí)行,何況他們也期望著能獲得這種榮譽——那說不定會給自己帶來回國探親的機會。
年輕的空軍軍官又舉起了手槍,沖在最前面的日本士兵毫不退縮,嚎叫著繼續(xù)往前沖上去,執(zhí)行命令的時候,他們從來不會考慮生死。但就這一瞬間,他們看到絕不會想到會發(fā)生的一幕——支那飛行士舉起槍對準自己的頭部,隨著一聲清脆的槍響,他重重地栽倒在地上。所有人都呆呆地站在那里,這一切發(fā)生的如此出乎意外和不可思議。在這些日本士兵看來,之前這位支那飛行士投在他們腦袋上的幾百磅炸彈的沖擊力或許還不及這最后一發(fā)子彈帶來的萬分之一。
殘陽下,幾排鳴槍過后,近百名日本士兵按軍階站成三列,面對著正前方新建的墳墓默然地鞠躬致敬,不遠處,隨軍記者小林正成的照相機把這塊小小的戰(zhàn)場上正發(fā)生著的一切忠實地記錄了下來。
八一四空戰(zhàn)后,空軍將幾年來的屈辱和郁悶統(tǒng)統(tǒng)發(fā)泄出來。在司令部一道道的命令下,空軍開始連續(xù)出擊,豐碩的戰(zhàn)果給飛行員們帶來巨大的榮譽和狂熱的擁護,幾乎每時每刻他們都占據(jù)著報紙的頭條和輿論的中心,這場發(fā)生在東方的空戰(zhàn)甚至還吸引了西方國家的目光,有位歐洲商人居然提出愿意以15倍以上的價格購買某位中國王牌飛行員的戰(zhàn)機。短短的數(shù)月內,空軍的地位逆轉了——至少在人民心中的地位逆轉了,他們從不爭氣的代名詞變成人民心中的英雄和驕傲,成為榮譽的象征。這是因為人們在受夠了陸上戰(zhàn)爭一連串的失利和退讓后,空軍卻給他們帶來勝利,他們覺得,空軍在替自己守衛(wèi)著最后一塊凈土,那就是頭頂?shù)乃{天——人們再也不能失去這塊凈土。
社會上忽然掀起一陣空軍熱,在所有捐款中以購買飛機的呼聲最高,在所有的慰問中以空軍的最為踴躍,甚至連那些大家閨秀們都以嫁給飛行員為榮。但卻沒有人看到,在空軍取得的這些成績背后付出的是什么樣的代價——有經(jīng)驗的飛行員開始紛紛折翅,戰(zhàn)機越打越少,面對著這種窘境,司令部甚至開始命令中央航校的教官們上天進行戰(zhàn)斗(類似的情況有,1944年低,消耗到精疲力盡的德國裝甲兵們,把自己裝甲學校的教官也派上了戰(zhàn)場,把最后一滴鮮血也灑在了戰(zhàn)場上。而中國空軍,則在開戰(zhàn)不到三個月就面臨著這種情況)。但這一切,都被掩蓋在初期勝利的炫目光環(huán)下,人們毫無察覺,或者說根本不想去察覺。在他們看來,我們已經(jīng)擊敗了敵人,這就足夠了,其余的都只是些末節(jié)。
但在方嘯云這些行校學員眼中,事情正在慢慢發(fā)生變化。這一天,他們正按照訓練隊列站在操場上,不遠處走來他們的教務處副處長和宣傳部的教官南宮影曦,學員們都有點奇怪,因為今天是飛行課的訓練——在教練機緊缺的航校里,學員們能上天的機會并不多,所以他們都很期盼能上飛行課,于是都暗暗希望這位倒霉的副處長不要又找出什么小事來找自己的麻煩。
任副處長陰沉著臉走到學員們面前,這時學員們發(fā)現(xiàn)他身邊的教官南宮影曦眼睛紅紅的,仿佛剛剛哭過一場,這時任副處長冷冷地說道:“告訴大家一個事情!”
學員們刷地立正,寂靜的操場上只能聽見副處長一個人的聲音——不用想也知道那絕不會什么好事。只聽他繼續(xù)說道:“教你們特技飛行的沈教官已經(jīng)陣亡在羅店,他執(zhí)行轟炸任務時被地面炮火擊中,跳傘落入日軍陣地,自殺殉國!昨天日本人派軍使把他的飛行帽和航空服送了回來,并表示對沈教官欽佩和敬仰之情。。。。。?!?p> 所有學員都站在那里靜靜地聽著,仿佛這位長官說的是某種飛行理論或者其它的什么東西——這些天來,航校已經(jīng)損失了四名教官,他們開始慢慢習慣聽到這種消息。
這時隊伍中一個學員忽然失聲哭了出來,任副處長皺了皺眉,怒道:“誰在那里哭?站出來!”
隊伍中緩緩走出一名大約二十歲的學員,長得非常清秀,看起來不像是位飛行員而像是個學生,他想控制住自己的眼淚,但顯然并沒有什么效果,他勉強大聲回答道:“報告長官,是我!”
任副處長大步走過去,隨手兩個耳光摑在他臉上,把這名學員打了一個踉蹌,冷笑著說道:“你看看那里寫的是什么?”他指得是機庫上面寫著的那兩行大字,那也是進入航校以來天天就要看著的訓詞。
那名學員勉強站住腳,咬牙說道:“報告長官,寫的是風云際會壯士飛,誓死報國不生還!”
任副處長冷笑道:“沒錯,原來你還認得?那你還哭什么?怕死就滾出去!空軍不需要你這種廢物娘娘腔!我告訴你們,既然進了航校,當上了飛行員,就別想著自己還能活著!看看上面那些字——你們看了快一年了,或許到現(xiàn)在你們才能理解里面的含義!”
他頓了頓,接著說道:“你們知道日本人是怎么對付沈教官的嗎?他們給他隆重下葬,對他的墳墓鳴槍致敬,就算是敵人也不得不對我們空軍致以感佩!而你們呢?只會在這里女人一樣流眼淚!我們的民眾可以為沈教官哭泣,但你們不能——因為沈教官是先死的,你們就是后死的!你們應該以他為驕傲和榜樣!空軍的榮譽決不能因為你們任何一個人有絲毫的玷污!”
所有學員都靜靜地站在原地,聽著這位長官的訓話,或許直到今天,他們才開始真正地明白什么叫戰(zhàn)爭和軍人,戰(zhàn)爭絕不是他們之前想的那樣充滿了榮譽和鮮花,更多的是鮮血和死亡。他們的任務,就在于面對死亡,而他們的榮譽,就在于面對死亡時的態(tài)度。
但那名剛才哭出來的學員還是在不停地抽泣著,看到這種情況,任副處長冷冷地道:“你沒聽懂我的話?或許你想在禁閉室里呆上兩天?”
這時方嘯云踏上一步,說道:“報告長官,請求發(fā)言!”
任副處長點點頭,說道:“請求準許?!?p> 方嘯云澀聲說道:“長官,沈教官是他的嫡親哥哥。”
聽到這句話,邊上的南宮影曦終于忍不住,掩面痛哭起來,對于她這個剛加入空軍(甚至都不能算是空軍)的女孩來說,面對這種事情,她已經(jīng)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