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時間

　　車在不停的開著，雨也在不停地下著。我拿起了電話，來電顯示上是‘寶寶’。我看著來電顯示，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在遲疑后，我按下了接聽鍵。

　　“寶寶，你先睡一會吧?！?p>　　“我要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哦。”

　　“什么好消息？”

　　“放電池的書架里面，真的有半杯水哦。我按你說的，去找了。發(fā)現(xiàn)了一個杯子，你面裝了半杯的雨水呢。”

　　我喜出望外：“太好了！你趕快喝?。　?p>　　“嗯?。　?p>　　說著，她先喝了一口。

　　“味道和自來水不一樣，不過沒問題的?！?p>　　“你全喝掉吧。我累了，想睡了。。?！?p>　　“。。。嗯，好啊。你要堅持住啊。先關(guān)機，等你醒了給我打電話哦。最少6小時哦。”

　　“。。。嗯，好的。。。”

　　我撂下了電話，思考著，回憶著撿到手機的位置。

　　如果我沒分析錯的話，兩個人應(yīng)該都被困住了。不過很聰明的，他們用睡覺的方式減少消耗。之所以每次都說6小時，是因為另一個人6小時內(nèi)是醒著的，要站崗的，目的當(dāng)然是要發(fā)現(xiàn)搜救隊。不過為什么搜救隊搜救了好幾遍也沒發(fā)現(xiàn)，我到現(xiàn)在也沒想到原因。

　　這時候，車子突然停了下來。隊員們也露出了迷茫的神情。

　　“怎么了，李叔，為什么停下來？”

　　“嗯。。。雖然方向沒錯，不過怎么也找不到來時的路。”

　　我向周圍張望，終于明白了。原來，部隊和志愿者的工作一直沒有停止。周邊的區(qū)域一直在不停的改變著，無論是道路、危房、殘垣斷壁還是路邊的碎石瓦礫?？梢哉f，相當(dāng)于面目全非。

　　“如果只按照方向走，我們可能偏離目標(biāo)多遠(yuǎn)？”

　　“大約3-5公里吧。如果要是展開地毯式搜索的話，我們這些人，可能干到下個月也不會找到。。。”

　　難道真的窮途陌路了嗎？這時，小妮子突然說話了：

　　“哎！那那！那棵樹！我在那采訪了一個老大娘，她和老伴沒有兒女，相依為命。由于是低保戶，受到政府的照顧，有時還有義工幫忙干活。這次地震，他們的房子毀了。不過好在人都沒事，那棵樹是她們搭帳篷的地方，我采訪時，她還吃著東西呢?！?p>　　這一句話，立刻打開了僵局。

　　“就往那開，準(zhǔn)沒錯！”

　　李叔也很高興，向著那棵大樹開了過去，開過去一看果然下面有一頂橙色的帳篷。小妮子讓李叔停了車，下車和采訪的大爺大娘打招呼，短暫的比比劃劃的說了兩句話就跑了回來。

　　“大娘說，我是從這個方向過來的！”

　　然后用手指了指前方。

　　李叔自然不含糊，馬上開始出發(fā)。

　　走著走著，逐漸又沒了參照物?？删驮谶@時候，小黃又說話了：

　　“往那邊開！那個倒了一半的房子！我一看那個形狀就知道，我在那給一個戰(zhàn)士拍過照，用的就是這個房子做的背景。拍完回來，史哥還夸獎我有進步呢！”

　　“對對！我也有印象，這是小黃參加工作2年以來拍的最好的一張照片，你們是沒見他以前拍的東西，爛透了！”

　　說完，小黃就臉紅的低下了頭。說起來，小黃是我們隊里年齡最小的，經(jīng)常被胖子欺負(fù)。

　　我隊伍則重新的想那個方向開了過去。

　　“往那邊開吧，右手邊有個大裂縫。。。如果沒有隔離帶，你們已經(jīng)看不到我了。。?！?p>　　我說著。。。

　　隨著大家的回憶，我們跟隨者時間的記憶，一個一個的找出了我們這一路工作的影子，每一個都記得那么清晰。也沒辦法不清晰，因為這一幕一幕都太過沉重，已經(jīng)深深的刻在了我們每一個人的心中。我也知道了，每個隊員，在這次工作中，都有一段刻骨銘心的傷。正是這些傷，指引著我們一步一步的回到原點?？墒牵词箍臻g回到了原點，我們的心卻早已深深的刻上了印記。這血淋淋的印記，將會是我們一行人，一生無法忘卻的一段經(jīng)歷。

　　在所有人的努力下，我們終于在下午2點半時，到達(dá)了我們給汽車充電的地方。幸好有大家一個個的回憶，我們才能畫著折線走回來。這里的充電設(shè)備已經(jīng)挪走了，能找到這，主要還要靠李叔。他記得充電時立在對面那一堵很長很長的墻，這堵墻沒有在地震中倒塌，并且李叔記得充電時走到那堵墻面前，看了墻上面的一個海報。。。我走近看了一下海報，是一個災(zāi)區(qū)外面的人張貼的尋人啟事。這個海報居然還在，則證明想要找的人，可能永遠(yuǎn)也找不到了。。。

　　這里，是他們所有人得知我撿到手機的最后記憶。他們已經(jīng)盡力了，盡了全力。幾乎所有人都滿臉疲憊。這也證明了，腦力勞動者的工作并不容易。

　　”瓶子，接下來就要看你自己了。我在那邊的棚子里拍攝了那些孩子，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但那都是你撿到手機之后的事。。。抱歉，我們已經(jīng)幫不上忙了。“

　　是的，現(xiàn)在開始，一切只能靠我自己。

　　我向胖子致意，讓他們?nèi)杰嚴(yán)镄菹ⅰｊ爢T們?nèi)炕氐搅塑嚴(yán)?，他們不想打擾我。這時，我開始了我今生最后的一次推理。。。我向著來的方向走了500米，站在空曠的空地上，仰望天空。周圍除了碎石瓦礫、殘垣斷壁什么也沒有。小雨不斷地拍打在我的臉上，與我的淚水混在了一起。我已分不清什么是淚、什么是雨。我張開雙臂，讓雨水完全的打濕我。我又張開嘴，品嘗雨水的滋味，體會著電話那邊的的愛，感受著這純凈的情。我睜開雙眼，大喊一聲，山給了我回應(yīng)，但是除了山，災(zāi)區(qū)所有的生靈都沒有回音。我在回聲中聽到了哀嚎，聽到了哭泣，聽到了絕望；我在記憶中看到了救援，看到了微笑，看到了希望。這一切的一切，全都那么真實，那么刻骨。我睜開雙眼，怒目凝視蒼天，你為什么要把災(zāi)難降臨在這個世界；你為什么要讓親人離去，摧毀如此純潔的愛情。我深呼吸，再一次吶喊后，我的大腦開始飛速運轉(zhuǎn)。這5天的所有人、所有事都在我的腦海中不斷翻攪。孫淼、小蕾、無依無靠的孩子、送走黑發(fā)人的老者、死去的孩子、部隊空投、便衣刑警、罪犯、登記處、充電樁、信號塔、軍人、醫(yī)生。。。隨著運轉(zhuǎn)，我突然嘔吐。。。由于沒有吃飯，只是干嘔出胃液，還有血。。。我看著有血的地面，才發(fā)現(xiàn)這血來自于我的鼻腔。我又向地吶喊，為何要埋葬活人，為何要讓人流離失所，為何要撕裂大地，為何要讓山體滑坡、洪水肆虐。這一切全部發(fā)生在這幾天的時間，全部集中在了這方圓50公里的地方。我開始脫離空間，回憶時間。最后一次電話、和寶寶的每一次通話、和老板的通話、老板沒有發(fā)出的短信。。。一生低吼，我的右邊鼻腔也開始奔涌出血液。左邊的頭上，長出了2片白發(fā)。。。我想到了被絆到的那一刻，想到了踢出電話的那一刻，想到了向3個方向撿到手機、電池、電池蓋的那一刻。

　　我站了起來，低著頭。雨水混雜著淚水、雨水、血水，一步一步的追尋著時間的腳步走著。雨越下越大，車子在我后面300米左右一直緩緩的跟著我，幫我打著大燈。地上已不再有塵土，只有泥濘。我一步一個腳印的走著，但是腳印隨著雨水被沖垮，什么也沒能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