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詩圣杜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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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史之亂的結(jié)束，對于飽受戰(zhàn)亂之苦的百姓來說，真是一件大喜事。當(dāng)時在樟州（今四川三臺）過著流亡生活的詩人杜甫得知消息，更是與妻兒老小一起欣喜若狂。
杜甫字子美，出身于官僚地主家庭，祖父杜審言是武則天時的著名詩人。他幼年就失去母親，父親外出做官，他被寄養(yǎng)在洛陽的姑母家中。杜甫自幼聰明過人，7歲便開始作詩，10多歲就同當(dāng)時的文人名士交游，受到廣泛的稱贊，他們把他的文章和漢代著名文學(xué)家班固、揚雄相比擬。杜甫年輕時代正是我國歷史上著名的開元盛世，也是他一生中最快意的時期人。
公元735年，杜甫回洛陽應(yīng)試，沒有考中。兩年后，他又北游齊、趙，與朋友一起呼鷹逐獸，飲酒賦詩，流連于山水之間，這一時期杜甫的詩具有濃厚的浪漫主義色彩。
天寶五年（公元746年），杜甫來到京城長安。他先是參加考試，結(jié)果奸相李林甫妒賢忌能，竟然讓所有考生全部落榜，并給皇帝上表稱賀“野無遺賢”。正規(guī)渠道走不通，杜甫只有和眾人一樣，到處去拜訪達官貴人，期望得到他們的幫助。這種生活傷自尊了，杜甫想起來就覺得屈辱：
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
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奉贈韋左丞丈二十二韻》）
但是生活仍然是那樣無可奈何。整整十年的時間，杜甫困守長安，到頭來，總算弄到了正八品下的官職——右衛(wèi)率府兵曹參軍，負責(zé)管理兵器和倉庫門的鑰匙。
然而杜甫“走馬上任”的官定之日——天寶十四年（公元755年）十一月，也就是安祿山造反之時。國家殘破，生靈涂炭，杜甫連這個比芝麻還小的官也做不成了。他先是帶著一家老小流亡，途中他得知太子李亨即位，便把家人安置下來，自己去投奔皇帝效力，不料卻被叛軍捉住并押解到長安。又是一個春暖花開的季節(jié)來了，漫步在昔日繁盛的曲江邊，一切都觸動著詩人敏感的神經(jīng)：
少陵野老吞聲哭，春日潛行曲江曲。
江頭宮殿鎖千門，細柳新蒲為誰綠？
人生有情淚沾臆，江草江花豈終極？
黃昏胡騎塵滿城，欲往城南望城北。（《哀江頭》）
過了幾個月，杜甫冒險從長安逃出，到肅宗那里，很快被任命為“左拾遺”，就在御前當(dāng)值。就任不久，他因上書營救被罷相的房琯，觸怒肅宗，下獄問罪。幸虧有人相救，才保住性命。但是皇帝也不想用他，于是讓他回家探親。這個打擊很沉重，但它給詩人帶來了創(chuàng)作的巨大豐收。他的所有反映國運民生的代表性作品，都在這時出現(xiàn)了。
《北征》是一首長篇敘事詩。全詩分為五大段，依次敘述了蒙圣恩放歸探親，辭別朝廷登程時的憂慮情懷，歸途所見的破敗景象和引起的感慨，到家后與妻子兒女團聚的悲喜交集的情景，以及在家中對朝廷局勢的關(guān)心，最后表達了對國家前途的信心和對肅宗中興的期望。
《羌村》三首，則具體而形象地描寫了探親還家的種種情景：剛到家時合家悲欣交集的場景、在家時的憂國的苦悶以及鄰居相訪的情誼。一切都是如實地寫來，頗見詩人的白描功力。以第一首為例：
崢嶸赤云西，日腳下平地。
柴門鳥雀噪，歸客千里至。
妻孥怪我在，驚定還拭淚。
亂世遭飄蕩，生還偶然遂。
鄰人滿墻頭，感嘆亦歔欷。
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
在夕陽西下的時候抵達家門，滿天是崢嶸起伏重疊萬狀的赤云。迎接歸客的喧鬧的鳥雀。愛妻和孩子們第一眼看到我時都愣了，他們壓根沒想到，在這人命危淺的年月，親人還能活著回來。遠遠旁觀的鄰居們，看著這一幕歷經(jīng)生死的意外重逢，也不禁心酸而泣下。夜深人靜了，可是一家人還沉浸在重聚的喜悅之中，幸福來得太突然了，這一切難道是在夢中嗎？
這首詩最為人稱道之處，就在于它洗凈鉛華，于自然平淡之中見出款款深情?！捌捩酃治以?，驚定還拭淚”、“夜闌更秉燭，相對如夢寐”，抓住典型的生活情景與人物的心理活動，故能感人至深。
這一時期，個人的遭遇也就是整個社會的苦難。杜甫在飄零的旅途上，忠實地描繪出時代的面貌和自己內(nèi)心的悲哀?！侗闭鳌贰ⅰ肚即濉啡?、“三吏”、“三別”、《春望》、《月夜》、《自京赴奉先詠懷五百字》等，每一篇都是那個時代的忠實的記錄。
在這個兵荒馬亂的年月，杜甫實在找不到養(yǎng)家糊口的活路了，他想到了此時正在蜀中做官的朋友高適。乾元二年（公元759年），杜甫到了成都。第二年春天，在親友的幫助下，他在成都西郊的浣花溪畔蓋了一所草堂。這下總算有一個安定的家，雖然簡陋，但環(huán)境清幽：
去郭軒楹敞，無村眺望賒。
澄江平少岸，幽樹晚多花。
細雨魚兒出，微風(fēng)燕子斜。
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水檻遣心》）
家安下了，自然會有客人來，這當(dāng)然是令人高興的事情：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見群鷗日日來。
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
盤飧市遠無兼味，樽酒家貧只舊醅。
肯與鄰翁相對飲，隔籬呼取盡余杯。（《客至》）
詩中不僅具體地展現(xiàn)了酒菜款待的場面，還出人意料地突出了邀請鄰人助興的細節(jié)，表現(xiàn)了誠摯真率的友誼。但是這種寧靜美妙的日子只有兩三年的時間，由于他所倚重的朋友幾度離開成都，他的生活時時發(fā)生危機。草堂經(jīng)常被大雨淋得屋漏床濕，家里也經(jīng)常吃了上頓沒下頓。在這樣的艱難困苦中，杜甫表現(xiàn)出了圣人的淑世情懷。他并不單單地為自己的一己之困而煩心，而是想到了普天之下和自己一樣身在困境的人們，祈愿他們能夠過得比自己好：
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風(fēng)雨不動安如山。嗚呼！何時眼前突兀見此屋？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ā睹┪轂榍镲L(fēng)所破歌》）
然而，就是這樣的生活也難以為繼。杜甫不得不帶著家人告別草堂，告別成都。他經(jīng)過將近一年的漂泊，到達了奉節(jié)白帝城。依靠地方長官的照顧，他在這里住了下來。又是一段安定的生活，杜甫得以大力寫詩。在大約兩年的時間里，杜甫寫了430多首詩，詩歌藝術(shù)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境界。尤其是他的律詩創(chuàng)作，登上了一個前人沒有達到的、后人也無法企及的藝術(shù)高峰。后人把他的律詩專稱為“杜律”，成為寫作律詩的最高準(zhǔn)則?！对亼压袍E》5首、《秋興》8首，以律詩寫組詩，是他的律詩里登峰造極的代表之作。其他如《登高》、《登樓》、《春夜喜雨》、《蜀相》、《野老》、《白帝城最高樓》、《旅夜書懷》等，莫不是傳頌千古、堪為典則的名篇。僅以《登高》為例：
風(fēng)急天高猿嘯哀，渚清沙白鳥飛回。
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
萬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獨登臺。
艱難苦恨繁霜鬢，潦倒新停濁酒杯。
這首詩在聲律上極其精密。八句都是工整的對仗句，而全詩這種嚴(yán)謹?shù)膶φ瘫恍蜗竦淖匀涣鲃友谏w起來，緊密得不著痕跡。句中平仄協(xié)調(diào)，輕重疾徐，變化有致。
三峽的樓臺淹留日月，但是詩人開始想念家鄉(xiāng)了。大歷三年（公元768年），杜甫攜家人乘舟東出三峽，開始了人生最后一次漂泊。江陵、公安、岳陽、衡陽……但就是回不了他魂牽夢縈的河南鞏縣。兩年時間，江流上的一葉孤舟就是他的家。大歷五年（公元770）年的冬天，經(jīng)受一生流離之苦的詩圣，終于停下了浪跡天涯的腳步，靜靜與天地造化相融為一?！扒锶f歲名，寂寞身后事?！边@是杜甫寫給李白的句子，正好也應(yīng)在了他自己的身上。他把自己的苦難，化作了彪炳千秋的壯美詩篇，鑄成了一部沾溉后世詩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