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那是什么？
大地的震動隱約傳來聲音，少年將目光投諸于黑暗的盡頭，但視線所及之處唯有一片空無，幽深的礦道仿佛通向了世界的盡頭。
“你，應(yīng)該也感覺到了吧？”榮光者很難用語言去形容那一瞬間的感受，那仿佛世間對人類惡意集合的渾濁之惡，如山呼如海嘯又如天傾一般籠罩了整個地下世界，伊爾丹礦坑之內(nèi)，針對人類的惡意昭然若揭，“在深處……似乎有什么了不得怪物從混沌之中復蘇了?！?p> “嗯，”少女輕咬唇邊，翠綠的瞳仁罕見的泛起波瀾，“是高等妖魔的領(lǐng)域，我們已經(jīng)踏入了它的王國。”
“領(lǐng)域？”艾米挑了挑眉頭，沒有質(zhì)疑持劍者說法，盡管高等妖魔能以完整姿態(tài)出現(xiàn)在秩序疆域非常的不可思議，但以他隱約所感受到的那絕不是普通妖魔所能比擬的強度，恐怕也只有這種可能，這種最差的可能，“真是貼切的形容，不過……就憑我們兩個人，挑戰(zhàn)一頭占據(jù)了伊爾丹的高等妖魔恐怕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p> “并非不可能?！苯鸢l(fā)碧眸的女劍士出神的看著前方的黑暗，然后拔劍，“它的狀態(tài)并不完好，一時間也無法適應(yīng)火種的力量，這是我們的機會?！?p> “以我們的戰(zhàn)力，戰(zhàn)勝它們的可能性不大?！卑讚u搖頭，高等妖魔與普通妖魔已經(jīng)不是同一物種，超拔了生命層級的它們，獲得了如榮光者一般的專屬能力，其中強大者甚至具備五種以上的不同能力，“對付這種怪物，恐怕要天選者或是你們教團的大持劍者出手才有可能?！?p> “……”持劍者靜靜的看著他，大約三個呼吸后才搖了搖頭，“你錯了。”
“錯了？”艾米皺起眉頭。
“嗯，”少女平靜的展開陳述，“高等妖魔并非不可戰(zhàn)勝——盡管它們擁有復數(shù)的能力，卻不具備同時使用復數(shù)能力的可能性，另外它們不具備真正的知性，缺乏相應(yīng)的戰(zhàn)斗智慧——綜上，復數(shù)的持劍者存在討伐它們的可能?！?p> “但只是可能?！鄙倌陣@了口氣，他不打算讓步，隨持劍者一同入侵黑暗公會已是他所能提供幫助的極限，如果要為此冒上生命危險對上一頭高等妖魔，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接受，“在戰(zhàn)力上我們處于絕對劣勢——我們大可把所取得的情報上報上去，讓教團的大持劍者出手，將它肅清。”
“不可能。”銀色的十字大劍斬落，在榮光者面前擊起一地碎石，“與混沌教徒的戰(zhàn)爭已經(jīng)拉開了序幕，教團沒有力量可以浪費在這種地方，能夠解決問題的，只有我——或者我們?！?p> 沒有繼續(xù)規(guī)勸，持劍者邁開腳下的步伐。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軟弱呢?！弊⒁曋倥疂u漸遠去的背影，艾米不由哂笑出聲，隨后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斂，揚了揚眉，“現(xiàn)在可不是畏首畏尾的時候，既然前方不存在道路，就只有將道路開辟——好歹我體內(nèi)也流淌著先民的榮光之血！”
說不清到底是因為來自教團的助力已不能指望，還是單純因為不愿落于人后，甚至是不希望辜負對方那份沉甸甸的信任，少年在短暫的猶疑之后，同樣轉(zhuǎn)身沒入礦洞深處那仿佛擇人而噬的黑暗之中。
并不狹窄的礦道出乎預料的幽長，漫長的黑暗壓抑的幾令人窒息。
但出乎預料的，榮光者的心情在這一刻反倒不可思議的平靜了下來——仔細想想，其實這還是他第一次并非在一腔熱血的情況下直面可能致死的危機，也是第一次違逆理智的決定，而這份勇氣背后折射出的到底是進步還是退步，坦白的說，即便是現(xiàn)在他也沒能弄清楚。
或許，這根本就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終于從能力的陰影之下走了出來。
死亡——
是人類永恒的主題，古往今來，上到先賢哲人，下到黎民百姓，都對它有著本能的恐懼，艾米·尤利塞斯何德何能得以免俗，甚至在死亡先兆的影響下，他比任何人都更趨近死亡，更理解死亡……也比誰都更恐懼那無可避免注將到來的死之命運——也正因如此，死亡先兆如同束縛在他身上的蝸牛殼一般，既從危險中保護了他，也阻礙了他的進一步成長，而現(xiàn)在，他終于有能力掙脫背上的蝸牛殼，依靠自己的意志、自己的力量向著心中的目標步步前行。
毫無疑問，這是一件好事。
但現(xiàn)在可沒有時間為此感到高興，因為……死亡的陰云一直如影隨形。
會死——會被殺
自礦道在盡頭豁然中開，視野驟然寬廣后，本能就一直在叫囂著離開這里，一股發(fā)自骨髓的寒意從腳底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連頭皮都在隱隱發(fā)麻，以至于他毫不懷疑死亡會在下一刻降臨在他的身上。
“不對?！庇羞@種感覺的顯然不止有他一個人，同樣察覺到了不妥的持劍者微微抬起眉頭，隨后停下了腳步，“這里，太安靜了?！?p> 安靜？艾米下意識的環(huán)顧一周，雖然身上火紋護符提供的光亮不足以照亮全圖，但足夠令他看著周遭的環(huán)境——出乎他的預料，這里不僅不存在任何野獸、蟲豸，就連素有魔鬼草之稱，能適應(yīng)各類惡劣環(huán)境的拉鐵摩爾都不見蹤跡，只有一片素白的土地與砂礫，堪稱生命的荒漠。
“不止是不對勁。”榮光者低下身子，用手指摩挲著地上的砂礫，“看起來我們的運氣不差，直接找到了正主?！?p> “正主？”少女的聲音稍帶疑惑，但在下一刻，銀白的十字大劍已然出鞘。
沒有任何言語，沒有留給他任何反應(yīng)的時間，皎潔若月光的劍光徑直將他吞噬，滾燙的血液濺了他一身。
這是——
直到此時少年才反應(yīng)過來，身體驟然一旋，短劍暗血翻騰而出，迎面對上……鋪天蓋地的猩紅雙眸！
“什么時候??？”
無論對他還是教團的持劍者來說，地底的怪物即便數(shù)量再多，威脅也相當有限，但能夠悄無聲息的摸到他的身后，足以說明眼前這批同樣有著復數(shù)猩紅眸子的怪物不能與先前那些一概而論，至少……他從它們的眸子之中，讀出了殺戮與吞食之外的情感，讀出了徹頭徹尾的憎惡。
少女從來就沒有在戰(zhàn)斗中交談的習慣，對她而言，消滅妖魔已近乎一種本能，在發(fā)現(xiàn)怪物們的蹤跡后，她沒有任何的停頓，也沒有任何的猶疑，甚至連思考都沒有進行哪怕一下，身體已先一步做出了反應(yīng)，她以閃電般的速度拔劍、出劍、然后又如狼入羊群一般沖殺到了怪物群落之中。
艾米的疑問自然得不到解答，但在這時候也不需要得到解答。
哪會有時間走神，哪會有精力思考那些雜七雜八的事情，怪物們可從來沒有一對一的騎士精神，它們呼嘯著、怪叫著，揮舞著那一條條粗壯的驚人的可怖手臂，長大著那一張張犬牙交錯的腥臭大嘴，從四面八方向他包抄而來！
無處可逃！
但……為何要逃？
只需要戰(zhàn)斗——只需要廝殺！
年輕的榮光者如獵豹一般弓起身體，盡管實際上戰(zhàn)斗的次數(shù)不多，但通過不斷解讀蟄伏在體內(nèi)的戰(zhàn)斗本能，他此刻已能如老手一般熟練的駕馭身體中的每一分力量，并能完美的利用那堪稱作弊的直感，如果不是眼前這群地底怪物與之前那些存在根本性的不同，他毫不懷疑等待他的將是一場屠殺。
但正如他先前所預料的那般，它、它們變聰明了。
呆板的動作變得生動，毫無章法的攻勢演化為緊羅密布的圍捕，越是戰(zhàn)斗、越是廝殺就越是能感受到它們的變化，越是能感受到那越來越讓人胸悶、越來越讓人窒息的氛圍——沒錯，它們在學習……在進化！
即便殺死了個體，但這群怪物反而從個體的死亡中得到了相應(yīng)的經(jīng)驗，艾米幾乎可以確定，某種看不見的思感網(wǎng)絡(luò)將它們的思維緊密的聯(lián)系在一起，共享著感官，共享著經(jīng)驗，從而形成了類似螞蟻或是蜜蜂的集群意識。
真沒想到，赫姆提卡的地下會存在著這樣的怪物……
對生者擁有近乎天然的厭惡，又具備知性，簡直就像將人類與妖魔的部分特質(zhì)抽離了出來，然后糅合在一起，形成了某種新的種族一般。
真了不起。
然而……作為人類，可不能讓你們誕生！
少年毫無憐憫的想到，依靠戰(zhàn)斗不斷的壓迫著自己，希望借此喚醒沉睡在他體內(nèi)的戰(zhàn)斗本能，但或許是因為心靈深處已經(jīng)有了依靠，又或許是蟄伏于他體內(nèi)的力量在先前那一次爆發(fā)中消耗殆盡，明明隨著怪物們不斷的學習和進化，他所面臨的壓力已遠遠超過了第一次與它們遭遇的時候，可即便如此他也仍然無法找回那時的感覺，只能一劍一劍的殺出一條道路。
情況不妙。
不管從哪個角度來看，戰(zhàn)局對他們呈現(xiàn)的都是壓倒性的不利，一方面是怪物在它們的主場中仿佛無窮無盡，并且隨著戰(zhàn)斗時間的拉長，它們的配合越加的緊密，營造的壓力也越來越大；而另一方面，盡管榮光者和持劍者都擁有異常優(yōu)越的身體素質(zhì)，但在眼下這種強度的戰(zhàn)斗中，依然會存在體能上的極限，隨著時間的流逝，戰(zhàn)斗的損耗，他們終究會有力竭的那一刻。
——到了那時，就算他有死亡先兆，恐怕也難逃一死。
必須、必須要想出辦法來！
艾米心中生出焦慮，他不會去想教團的持劍者會不會有什么能夠一瞬間逆轉(zhuǎn)局勢的勝負手，比起依靠他人榮光者更愿意相信自己。
但還沒等他理清頭緒，剎那之間……天地翻覆。
世界——
被浸染成了一片絕望的黑色。
“那到底是……”少年的眼中有那么一瞬間失去了神采，以近乎夢囈的聲音低聲呢喃，“什么怪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