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人影盡散，蕭青河依舊沒有離去。他緊繃的神色松懈下來，歪歪斜斜的躺靠在座椅上，擺弄起放在一旁的茶杯。突然發(fā)聲道：“你還不走？”
從始至終都未曾發(fā)過一言的澹臺真人，卻是沒有離開的意思。那玉簡上回饋的信息，他當(dāng)然看過。
“就說這些？”澹臺真人瞇眼輕笑，神色間卻沒有太多的輕松：“你應(yīng)猜的出吧，這可不是誰帶隊，就能解決的事情?！?p> 澹臺真人確實有些想法，可自己僅僅執(zhí)掌天魂宗二十年。要說對天魂總的了解，他如何能比在天魂宗當(dāng)家作主多年的蕭青河呢？
要說沒跟周圍三宗打過交道，那是假的。不過往來之間，也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情，還從未泛過較大的波瀾。他既不是作宗主的料，同樣業(yè)不喜歡勾心斗角。
“我知道！”蕭青河沉著臉，點頭道：“三宗越來越出息了，玩這些伎倆還真讓人棘手。哪怕只用十年的時間，也足夠他們悉心培養(yǎng)出一名天才弟子。輪到我們，卻偏偏只有十天時間，不得不說，還真讓人束手無策?！?p> 說道這里，長出口氣的蕭青河臉上反露出一絲笑容?！安贿^，我早有人選！”
在這一絲笑容中，澹臺真人看到了許多情緒，唯有一種分外鮮明，那就是絕對的自信。見此，他知趣的沒有多問，輕輕的拍了拍手?！斑@樣最好，難點解決?！?p> 站起身，澹臺真人卻不動。他微微撇過頭，一副想不通的模樣。
“既然你早有想法，那又何必要聚眾議事呢？如今宗門事務(wù)繁忙，指導(dǎo)這種事情哪用的著那么多人，況且……”
突然間，澹臺真人說不下去了。
只見蕭青河直起了身，緊繃的臉龐微微一松，露出了幾分柔和。正像一名老農(nóng)，正看著自己開墾出的麥田。
他嘴唇輕啟，話中飽含感情。
“我就是想看看他們?！?p> ……
震耳巨響從側(cè)方漆黑雄渾的鬼山上遠遠蕩來，下方原本安寧的云河，便好似心有靈犀的開始激蕩鼓噪。云河雖說是河，卻是極寬極廣。天魂山脈北地成千上萬的河道，在這里匯集，又經(jīng)此處分散，奔流南下。
排浪滔天，形似堵堵巨墻般橫推過來。又好似無數(shù)條打蛇，搖頭擺尾的擁擠碰撞在一處。炸出大片水霧，籠罩一方。在這柔和溫暖的天光暈染下，好一派云興霞蔚的盛景。幾只飛鳥穿掠其間，整個水域真比仙境還要美上幾分。
鬼山是天魂宗最大的鑄造地，大到千百丈的云舟，小到數(shù)丈的魂舟，墨梭，皆由這里出產(chǎn)。
云舟這等龐然大物，數(shù)量一多便會觸目驚心。整個天魂宗，除卻云河，便再找不到一處符合存放要求的了。這等大型器械，單人根本無法操縱。有地存放，再使個介子須彌的存放術(shù)法，根本就是脫褲子放屁。
大劫至今，鬼山上大半?；鹆T鑄，如今放出的不過是百丈長的陷陣天舟罷了。千百丈長的滄瀾云舟，以天魂宗現(xiàn)今的資源，供不起也養(yǎng)不起。
就這，還是因為宗門顏面需要顧忌。若非如此，誰舍得將那一堆堆中品靈石，就這么耗費在這陣法之中？此景，就是屹立平臺前方背負雙手，胸生豪氣俯瞰潮水的宗主蕭青河，都不免一臉肉疼。
他緩緩回過身，已是收拾豪情緒。離他最近的不是即將隨行的峰主，也不是各峰挑選而出的精銳護衛(wèi)，而是即將參加這次交流的二十名外門弟子。
他們分兩排站立，站的筆直。身上一襲嶄新袍服，迎風(fēng)而動，看起來頗具氣勢。
可就在這第一排戰(zhàn)立的十人之中，卻有一名形容枯槁憔悴，灰袍染塵的老者。這人，衛(wèi)誓并不陌生。正是先前那名在外訪，擺設(shè)散攤，販賣‘孤指’的那名不知名的殘臂老者。
老者神色間略有茫然，左顧右盼間，目光最后還是落在了蕭青河身上。看著蕭青河緩步走向自己，老者的神色越發(fā)顯得復(fù)雜起來。
“弟子見過宗主！”老者頭顱深深的低下，姿態(tài)恭敬至極。
年輕的外門修士，還可能不知道蕭青河的身份。但他怎么會不知道呢？正是在這身影之后，他們才奮戰(zhàn)三年，扛過大劫，讓宗門得以延續(xù)的啊。
“褚云守，你可知為何你的留宗申請，一拖便是七年？”蕭青河淡聲問道。對于一個筑基期的修士，六十幾歲才剛剛起步，還算的上年輕?？扇羰菍ν忾T弟子而言，這樣的年齡甚至已經(jīng)不該留在宗門。
“弟子慚愧。”老者模樣的褚云守頭埋的更低，他沒想到蕭青河居然還能認出自己。
他盼，他等，一直渴望著結(jié)果能早日到來?？僧?dāng)宗主真要告知的這一刻，心里的那口氣還是放不下來。忐忑的讓他惴惴不安，細密的汗水浮出額角。他在緊張，緊張的渾身顫抖。
一個不得不考慮的問題擺在他眼前。離了宗門，他又能去哪？
“明明筑基可入內(nèi)門，你偏覺不由考核而入內(nèi)門，愧對先師。年少輕狂自無錯，你也有這個實力。上一屆外門大比，那是你最后的機會，本能過考核的你，偏偏拱手將內(nèi)門資格送人……”
“你說你這死腦筋，讓我說你什么好呢？”蕭青河目光微微一凝，前方人的心里的苦衷他明白。但他還是想確認一下。
“難道，你不想留下嗎？”
“弟子……”褚云守猛的抬頭，眼中的惶恐與焦急不會說謊。
他是真想出宗么？當(dāng)然不會！
“你為宗門流過的血，并非白流……”蕭青河打量著他。“既然如此，破一次規(guī)矩又有何妨？況且宗規(guī)上有這么一條，但承宗門無可替代之任，完成之后，即榮升內(nèi)門弟子！”
“如今這北地，已不安穩(wěn)。用二十年給我天魂宗下的套，布的局，真當(dāng)吃定我們了？”
“褚云守，你可愿為我宗門，再破一局？”
一身悶響炸響，褚云守單膝跪地，先前低下的頭顱卻在此時高高揚起。透著清明的目光，迎著蕭青河射去，不動絲毫，異常堅定。他死死咬著牙，淚水卻從兩頰滾滾落下。一聲嘶吼，一字一頓的從齒間迸出。
“弟子愿為宗門效死！”
蕭青河將他扶起，手毫不嫌臟的落在了他灰撲撲的肩頭。“好了，以功績?nèi)雰?nèi)門，怎么看都不會辱沒褚老。”
蕭青河語氣輕松了許多，打趣道。“你這模樣，可沒法見人！”
這小子，也是一個苦命人??！孤兒出生的他，是被銳天峰長老撿回宗門的。那位褚姓長老，待他如親子。眼看著褚云守便要進入內(nèi)門，偏偏大劫就這么來了。
褚云守活下來了，哪位褚長老卻……兩人不知作下什么約定，這才造成了褚云守的執(zhí)拗。不過想想，那一年內(nèi)門收徒的不就有這位褚長老么？
一面想著，蕭青河從納戒中取出的青袍，罩在了褚云守身上，青袍面料略顯粗糙，卻是實打?qū)嵉耐忾T袍服。上面的山紋卻不是深淺交接的墨色，而是均勻的猩紅色，似血似火，分外奪目。
唯有在宗門大劫中活下的外門弟子，才會被下發(fā)這樣的衣袍。這件衣袍，彰顯著他們曾經(jīng)為宗門浴血，冒死拼殺的偉績。
大劫中，選擇留守宗門的十萬外門弟子，最后只活下來不到百人。
死去之人，名字不該忘。這些活下來的，更應(yīng)該被人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