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清濁以為卓香茗便要相詢,正想借此告訴母親,自己練就了神奇內功,哪知等了良久,也未聽她開口,只好問道:“娘,你為什么會有‘陰符勁’?莫非是爹爹教給你的?”
卓香茗道:“這股內勁稱作‘陰符勁’嗎?許大哥從沒告訴過我?!痹S清濁道:“是了,也許你們相遇那會兒,爹爹尚未命名?!幏麡尅菑男【毱?,否則練之有害。娘,爹爹也沒和你說過么?”
卓香茗道:“沒有?!痹S清濁嘆道:“爹爹那時肯定自己都不知道,才誤教娘親你練了這門武功。”卓香茗搖頭道:“這不是我練成的,這是許大哥的內勁?!?p> 許清濁一怔,暗道:“為什么爹爹的‘陰符勁’,會留在娘親體內?難道他們曾經(jīng)為敵,爹爹以‘陰符勁’傷了娘親?”念頭一起,自覺荒謬,忽地腦海中靈光一現(xiàn),脫口道:“靈蛇鎖血大法!”
卓香茗問道:“那又是什么?”許清濁道:“是毒......是萬香血的獨門秘術?!焙喡悦枋隽艘环?,至于男女雙修等等,自然羞于提及。卓香茗頷首道:“她所用的,即是‘寄情訣’了?!?p> 許清濁道:“啊,果然毒娘子是從湘漓宮學來。娘,這‘寄情訣’,你也對爹爹用過么?那不是......”忽然住了口,不敢說下去,懷疑卓香茗也如毒娘子一般,靠著吸取槍王內勁,以漲自己功力。
卓香茗道:“對許大哥,我共用了兩次‘寄情訣’?!痹S清濁哦了一聲,心中有些失望:“畢竟乃湘漓宮秘術,娘親學而欲試,未必真存歹心......”可內心深處,大感竊取他人內力,實屬歪門邪道。
卓香茗未覺他有異,續(xù)道:“當年在那雪谷之中,我內功不濟,連驅寒都困難,更有一次踩碎浮冰,不慎墜入冰潭。許大哥救起我時,我已奄奄一息。他聽我說過‘寄情訣’,知道可以用來救我,助我運轉功法,更以此為媒,將內力渡給了我,直到我重煥生機。等我完全康復,他大半內力也歸于我身。之后我都安然無恙,撐到了夏天融雪。”
許清濁喃喃地道:“原來是這樣?!弊肯丬溃骸霸S大哥修煉那股奇勁,本在緊要關頭,天寒地凍,更助長內魔。我們準備出谷時,他大劫終于來臨。可他打算強忍著,把我送上歸途,獨自承擔劫數(shù)。只不過,他裝得太勉強,我一時被他瞞住,離谷沒走幾里,突然醒悟過來,轉回谷中,他已危在旦夕,亂勁橫沖直撞。倘若許大哥功力全盛,單憑自己,或能夠渡過難關??伤麑攘Ψ纸o了我,再也無法對抗。有道是‘寄情難返’,我那時還不知道,該怎么把取來的內力還給他。只好趁他神志不清,疏于防范,再次運使‘寄情訣’,將那些亂勁,盡數(shù)吸到自己體內?!?p> 她說得平淡,許清濁、風倦月聽來俱是動容。許清濁更想:“師父和恩公,都曾道‘陰符勁’劫數(shù)可怕之極,不知爹爹如何渡過。原來爹爹并沒跨過這一關,而是得了娘親相助,把作亂的‘槍勁’抽走?!?p> 他心知許明燈的“陰符勁”,練于成年之后,因此萬難馴服,大劫一到,必得身死道消。卓香茗以恩報恩,舍命救了許明燈,后者自不敢再練,從此與神功無緣。
許清濁暗想:“爹爹從未真正練成‘陰符槍’,他內力損失過半,又無‘陰符勁’加身,無怪與四劍交手,曾陷入苦戰(zhàn)。否則,四劍的武功再高,只要仍使內功,豈能不被‘陰符槍’克制?”
許清濁問道:“娘,爹爹知道你為他封印了‘陰符勁’么?”卓香茗道:“許大哥蘇醒之后,猜到是‘寄情訣’之功,擔心我性命有虞。我不想叫他牽掛,稱回到湘漓宮,便有靈丹妙藥,可將亂勁根除?!?p> 許清濁黯然道:“‘陰符勁’哪這么容易根除?僅封住它都艱難無比。娘,你為何不與爹爹實話實說?爹爹如果明白你的真心......哎,聽馬伯伯講,爹爹心目中,只當你單純無知,不諳世事?!?p> 卓香茗道:“許大哥心里,全是帶兵打仗,和我一同被困雪谷,耽擱了正事,何必再讓他因我分心?就算他心中還裝得下一個女子,那人也不是我。我為他生下了你,便心滿意足了?!?p> 許清濁越瞧母親看得開,越是于心不忍,道:“你就這樣孤身一人,苦苦壓制‘陰符勁’,回到湘漓宮,又默默忍受了二十多年么?”卓香茗道:“許大哥急于回兵營復命,我不愿他送我。其實也沒那么辛苦,當年我對許大哥愛慕心盛,全力運使‘寄情訣’,‘情種’凝聚強盛,封印亂勁不在話下?!?p> 許清濁稍捺傷感,問道:“娘,這‘寄情訣’到底是什么?竟如此神奇,能將‘陰符勁’封住?!弊肯丬⑽⒁恍Γ溃骸斑@就說來話長了,你真的要聽嗎?”
許清濁見母親展露笑容,忙湊近了些,笑道:“娘,我從小沒能隨你長大,今日才見到你,那可聽不夠你說話?!弊肯丬溃骸澳阋莻€女孩兒,我就把你留在身邊了。可惜你是男子漢,當學許大哥一般?!?p> 許清濁眼下一身長裙,輕妝淡抹的,聽母親稱自己是“男子漢”,倒覺尷尬,忙道:“娘,你還是說說‘寄情訣’吧。”風倦月?lián)溥暌恍?,卓香茗道:“好?!鄙哉季w,娓娓道來。
恰如莫長青曾提,湘漓宮的祖師與青竹林的先祖,都曾拜藥王孫思邈為師,同門學藝,互生情愫??伤囊庵腥藥熜郑栏改钢?,另娶了一位妻子。后來遭逢戰(zhàn)亂,師兄妹至死未能相見。
這對師兄妹,從藥王處學會了許多本領,尤其是藥王一脈的氣功,最為神奇。孫思邈從醫(yī)術中悟得氣功,與玄門煉氣術頗有區(qū)別,擅于搬運、挪移真氣,有些竅門在武林人士看來,實是難以置信。
無論青竹林還是湘漓宮,都傳承有一門功法,名為“寄氣”,又叫“種功”。只是那湘漓宮的祖師,苦戀師兄未果,后半生癡情難紓,修行之中,氣與情合,漸漸合二為一。
她氣功練得越高,情愁也陷得越深,時常借“寄氣”之術,將滿腔愁苦,隨著真氣排解而出,故而稱之“寄情”。而她直到去世,也沒向師兄敞開心扉,獨自將情意埋藏。
她的氣功,受到心境的影響,偏離了師門所授,走上了“封閉”的道路。而她師兄隱居青竹林,熱愛自然萬物,大度博愛,氣功路數(shù)也有變化,與她不同,卻以“溝通”為根本。
故而,“虛脈種功之術”能連通他人軀體,共享真氣,但不能占為己有;“寄情訣”則相反,無法打造虛脈,可一得對方答允,氣息交融,即可將其牢牢封住,再不松手,外人的真氣,終會被自己煉化。
后代湘漓宮弟子,借鑒了玄門丹道,更融入了迷幻術、苗疆情蠱、南洋巫術等奇術,使得這門“寄情訣”愈發(fā)完善,練到深處,化作半虛半實的“情種”,可謂妙用無端。
“情種”由一個人的情緒所匯聚,真氣為體,心意為旨,既是內力的運用之理,也是修心養(yǎng)性的妙法。湘漓宮弟子修煉“寄情訣”,常把不必要的心情,凝為“情種”,植于他物,以保持本心空靈無擾。
湘漓宮的“相思淚”,即由使用者植入“情種”,布置暗勁,凝而不發(fā),動手之時,則可隨心而動,出其不意傷人。除此之外,以“情種”為器,亦能接納諸般靈力真氣,封于其中。
卓香茗便是這般,先接納許明燈大半內力,后又替他吸走“陰符勁”,長年封在自己體內。毒娘子榨取刀魁內功,方法也類似,但她為了控制情郎,還植入多枚“情種”,盡鎖其經(jīng)脈氣血。
許清濁越聽越奇,忽地脫口道:“娘,我剛剛在你身子里吸收的,就是‘情種’了?”卓香茗道:“是的,這一枚‘情種’伴隨了我多年,只因亂勁太兇,要想壓制它,須得不停將情緒寄于其中,加固禁封?!?p> 許清濁道:“我體會到的,原來是娘這些年積累的情緒......可是它們已化為‘情種’,這么說來,娘雖然成功封住了‘陰符勁’,也失去許多應有的感情?”
方知母親看似溫柔平和,波瀾不驚,實因喜怒哀樂都有缺失,難怪母子重逢,她也沒多么激動。許清濁思及此節(jié),難過不已,不知她擺脫“陰符勁”后,能否重新?lián)碛懈鞣N情感。
卓香茗似明白他的念頭,微笑道:“湘漓宮弟子修行,視七情六欲為魔障,這反而是好事。我若還像年輕時那樣,對許大哥朝思暮想,心潮澎湃,只怕壓不住亂勁,早已走火入魔?!?p> 許清濁道:“嗯,我能和娘親團聚,多虧老天眷顧?!弊肯丬曀?,道:“我那幾年的心情,有不少也寄在了你身上。由你代我高興,代我悲傷,那也一樣?!痹S清濁奇道:“寄在我身上?”
卓香茗頷首道:“我懷了你三年,胎兒和‘情種’彼此為鄰,三年所寄之情,自然而然,也都流向了你的身體。”許清濁暗想:“啊呀,怪不得許多人笑話我老愛哭,多愁善感!”
又想:“而且,我和娘親長得這么相像,定也因在她腹中呆得太久,受到的影響極深?!鳖D時不再覺得這兩點是自己缺陷,而是母子連心的證明,當下頗為喜慰。
他瞧卓香茗含笑望來,心中一暖,心想:“幸虧娘親的‘寄情訣’,尚未練到年香玉的地步,不然那樣冰冷絕情,拒人千里之外,沒準兒連兒子都不認了?!庇喙庖黄?,見風倦月盯著自己母子,眼神滿是羨慕。
許清濁想起她身世,忙拉住她的手,讓她在自己和母親中間坐下,笑道:“娘,月娃是你今后的兒媳婦,那也同你女兒一般。”風倦月聽他說得直白,雙頰染霞,隔了半晌,輕輕點了點頭。
卓香茗道:“好,幾時也可以和我講講你們的故事?!痹S清濁笑道:“不只是我和月娃的,等有空閑,我要把從小到大,所有認識的人,所有經(jīng)歷的事,全部告訴娘親!”
卓香茗點了點頭,目光轉向門口。許清濁一醒,也道:“對了,也不知外面怎樣啦?”卓香茗身負宮主之職,自覺內魔拔除,精神恢復了不少,無法對宮務置之不理,起身道:“我們去看看吧?!?p> 許清濁一手拉著母親,一手拉著風倦月,待要出門,猛地臉紅,問道:“娘,你這兒有沒有男兒衣衫?”卓香茗搖頭道:“宮里住的全是女子,哪有男人服飾?我們也不從外界帶回這些?!?p> 許清濁只好作罷,卓香茗一指他肩頭羽氅,道:“便只這一件大氅,曾是許大哥獵殺雪雕,取羽毛編織而成。我將它留作了紀念?!痹S清濁聞言,忙脫下了羽氅,給母親披上。
三人走出內寢,許清濁讓三芳等了許久,暗懷歉意,忙道明緣由,說明了自己身世。三芳聽他居然又從槍王養(yǎng)子變回親生兒子,大覺詫異,卻知正是他心中期盼,均也替他歡喜。
一行人回到殿上,齊香綰已向眾弟子揭露了杜香塵的野心,人人義憤填膺。待見宮主安然無恙,即向許清濁等人道謝,自不計較外人入宮,反將他們視為貴客,尊敬有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