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壹
顧城說,遇見只是一個開始,離開卻是為了遇見下一個離開。
在正式開學(xué)的第一天早晨,沈舒打開手機,未讀消息第一條就是這則看起來仿佛無病呻吟的推送。他一邊抓著欄桿下床一邊閉著眼睛冥想,忽然又覺得這句話很符合現(xiàn)在的場景,處在這個新學(xué)期、新環(huán)境開始的時候,自然一切都是遇見。
不過從那天早上起來,沈舒就沒有見過馮思鴻。吃早飯的時候沈舒隨口問了一句,魏安上想了想回答說:“我也不清楚,他昨天晚上回來就挺晚的,今天我們還沒醒就走了?!?p> “我知道,”白維正一邊熟練地剝著雞蛋皮一邊勾起嘴角笑道,“他躲著我呢。”
“他躲你干嘛?”沈舒和魏安上都十分錯愕。
白維正賣關(guān)子似的停頓了好長時間,直到把雞蛋整個吃下去,才對著面前兩個疑惑的人解釋道:“之前不是說我跟他一起報攝影社嗎?這小子自己跑去報了電競社,就沒報攝影社,大概是覺得自己失信于人,不好意思了吧?!?p> 沈舒覺得依馮思鴻的處事態(tài)度,這種事情發(fā)生的可能性很大,但還是疑惑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他自己給我發(fā)了消息……”白維正忍著笑意從兜里掏出手機展示給他們看,馮思鴻的消息語氣很是客氣,不光客氣,還含著深深的內(nèi)疚和自責(zé),字里行間里都透露出真誠和歉意。
沈舒和魏安上相視一眼,都含了一絲無奈的笑意。沈舒率先反應(yīng)過來,問道:“那你,憋著什么壞呢?”
“順坡下驢唄?!卑拙S正的眼神讓沈舒感受到了一種吃飽了沒事干的蠢蠢欲動。
開學(xué)的第一節(jié)課是英語課。按英語課的分級,馮思鴻是三級班,跟他們不在一個教室上課,三個人在距上課五分鐘的時候走進教室,找了一排位置坐下,正好看到前面坐著孟崢凡宿舍的三個女生。
白維正看了一眼問道:“你們宿舍誰第一節(jié)課就逃課???”
孟崢凡回過頭來看他一眼,一臉迷茫地問道:“什么?”
郭希婷嘆了口氣道:“他說嘉卉呢。嘉卉三級班,不跟我們一起?!?p> “巧了,”白維正笑道,“我們宿舍馮思鴻也是三級班。你們女生成績不該很好嗎,怎么都是一級班?”
魏安上對著他的肩膀錘了一下道:“說什么呢你,一級班怎么了,嘴還挺欠?!?p> “好奇一下唄,”白維正訕笑道,“不過啊我跟你們說,這人吧水平高就是不一樣,馮總,考試遲到十五分鐘,照樣三級班,妥妥的!”
隨后老師簡單地自我介紹之后,開始張羅大家上課。老師姓蘇,是個三十多歲的女性,開始上課的十五分鐘之類都在不停地強調(diào)紀(jì)律和秩序,等到大家都對她的規(guī)則爛熟于耳之后,她才開始她的課堂內(nèi)容。
她操著一口腔調(diào)奇怪的英語開始了她的課堂,熱場的第一個問題就是詢問大家暑期的旅游情況。
大家低頭思索之際,李桐突然回過頭來,臉上帶著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輕聲道:“我以前看過一篇報道,說現(xiàn)在的旅游業(yè)真是越來越浮夸了,有的城市明明沒有旅游景點,還非得自己做個宣傳片宣傳同省的熱門旅游城市,好像這樣就比別的城市強了,是不是挺浮夸?”
“什么?”這次換成了白維正一頭霧水。
“聊一聊現(xiàn)在浮夸的旅游業(yè)?!崩钔┞柭柤纾挚戳艘谎畚喊采虾蜕蚴?,轉(zhuǎn)過頭去看向老師。
沈舒看了魏安上一眼,從魏安上毫無波瀾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和白維正一樣處于不知所云的狀態(tài)。
課上到一半的時候,魏安上突然反應(yīng)過來,問沈舒道:“之前是不是通知九點選課來著?”
白維正仍然懵懵懂懂:“選什么課?”
魏安上急道:“你是真沒睡醒還是腦子不行,選課!選修課!”
郭希婷聽得他們這么說,也看了看時間,從包里翻出了自己的手機。五分鐘之后,九點整,六個人不約而同地在桌膛里用手機不停地刷著教務(wù)在線系統(tǒng)。
孟崢凡看著一片空白的手機屏幕,含了一絲不耐煩,低聲問道:“你們刷出來了嗎?”
郭希婷也一臉無奈地拿出手機晃了晃,回道:“沒呢?!?p> 約摸過了十二三分鐘后,第一個刷出頁面來的沈舒才看到了選修課詳細(xì)的課程清單,但一看其后的具體人數(shù)信息,卻是讓幾個人都大跌眼鏡。本來他們以為大家都刷不出來系統(tǒng)的窘境現(xiàn)在仿佛只有他們遇到了,因為課程列表里熱門的課程幾乎被一搶而空,而剩下的課程課余量也都大多不足十五。
沈舒眼疾手快搶過手機點選了兩門課程便點擊了確認(rèn),然后再次進入漫長的加載環(huán)節(jié)。
而最后刷出來的白維正,則是在英語課下課鈴拉響的時候才完成選課。他看著加在自己課表上的新課程,急忙抬起頭來問道:“你們都選了什么課?”
“戲劇鑒賞?!鄙蚴娲鸬?。
孟崢凡接話:“我也是。還有一門呢?”
“大學(xué)語文。你們呢?”沈舒看著魏安上問道。
“我選了一門化學(xué)史,還有橋牌?!蔽喊采辖舆^話茬答道。
“橋牌?”李桐驚訝道,“我看的時候橋牌都沒了,我就搶到了健美操?!?p> “你還能搶到健美操就不錯了,”孟崢凡笑道,“一定是誰退了才讓你搶到的,健美操可比橋牌難搶?!?p> 李桐湊過去看孟崢凡的課表,道:“你還選了什么,要不我跟你換?”
“數(shù)學(xué)建模分析。”
李桐于是假裝自己沒有聽到,湊到郭希婷邊兒上問道:“你選了什么?”
“我選了電影藝術(shù)……”郭希婷看著自己的課表忽然神色大變,“不對啊,我選的電影藝術(shù)賞析,怎么會是《紅樓夢》賞析?”
“對的,”白維正一臉無奈地展示出自己的課表,“因為電影藝術(shù)在《紅樓夢》賞析的上一個,看錯了很正常,況且藝術(shù)門類,能選的就這一門了。”
沈舒環(huán)顧四周,道:“不過既然都搶到課了,也算是值得恭喜,班群里不是還有好多人說沒搶到課嗎?”
大家紛紛同意,但也都喃喃著:“也不知道這些課都怎么樣?!?p> 英語課結(jié)束之后是本學(xué)期的第一節(jié)線性代數(shù)課,老師是個剛當(dāng)爸爸的青年男子,開學(xué)第一節(jié)課的課前介紹上,就至少三次提到自己的寶貝女兒,言語間流露出濃厚的喜愛與珍惜。但從他講課開始,沈舒就一直處于昏昏欲睡的狀態(tài),不僅是因為他在講臺上自顧自演講模式下越來越小的聲音,也因為他的低沉嗓音像極了小時候沈舒不愿意睡覺時媽媽放給他聽的格林童話的聲音。
中午吃飯的時候,孟崢凡和郭希婷坐在他們對桌,經(jīng)過軍訓(xùn)十幾天,大家都互相熟稔,沒有李桐對白維正的暗諷,場面也十分和諧。
白維正剛一坐下,便抬頭對郭希婷說:“你配合我演個戲唄。”
“演什么戲?”郭希婷放下筷子,饒有興趣地聽著。
“馮思鴻馬上過來,你跟我一樣,裝作別理他,不光不理,還要表現(xiàn)出嫌棄和責(zé)怪的感覺來?!卑拙S正笑道。
“為什么?”郭希婷不明就里地追問道。
“你先照做吧,我之后再跟你解釋。”白維正擺擺手道,“必要的時候,咱倆還可以移個桌?!?p> 郭希婷雖然聽得一頭霧水,但覺得好玩,還是答應(yīng)了白維正的請求。
于是自從馮思鴻坐下并主動找他們搭話開始,他們就一直保持著一種冰冷的態(tài)度和流露出嫌棄和責(zé)怪的眼神,這讓馮思鴻覺得很是棘手。
孟崢凡在一旁看著也不能插手去管,眼見沈舒和魏安上臉上都仿佛用大字寫著惡作劇三個字,要是自己橫插一句,定會不受待見。
白維正沒有想到的是,郭希婷果真按照他所說的,起身移了個座位坐下。白維正覺得郭希婷比自己更享受這個過程,于是也端起餐盤追了過去,毫無疑問,馮思鴻也后腳端著盤子追了過來。
沈舒看著他們笑著搖了搖頭,正準(zhǔn)備低頭吃飯的時候,忽然看見了李桐和一個男生在飲料臺前站立著。他碰了碰魏安上,用眼神示意他李桐的方向。
孟崢凡看著他們倆一臉的驚訝,悠悠地來了一句:“你們看什么呢?”
“沒看什么……”兩個人連忙收回眼神,低著頭開始吃飯。
孟崢凡有些繃不住笑道:“現(xiàn)年頭男生也這么八卦?”
“我們哪有八卦……”沈舒狡辯道,“我讓他去給我買飲料來著?!闭f著便看向飲料臺的方向并用手指了指,正巧那個男生轉(zhuǎn)過身來,一見正臉,沈舒忽然覺得很是熟悉。
魏安上拿筷子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你發(fā)什么愣呢?”
“沒什么,”沈舒聳聳肩道,“那人看著眼熟。”
孟崢凡也下意識望了一眼,隨口道:“那個男生是國際交流學(xué)院的,叫陳文宇?!?p> 沈舒恍然大悟道:“原來是他?!?p> 孟崢凡對他的反應(yīng)很是驚訝,問道:“你認(rèn)識?”
沈舒滴溜溜轉(zhuǎn)著眼珠子想了一會兒,輕輕一笑道:“他還特別愛打羽毛球。”
魏安上撇了撇嘴,看著孟崢凡道:“沒想到他還是個交際花?!?p> 下午的課是整個大一學(xué)年最棘手的高數(shù)課,老師是個四十出頭的男人,穿的深紫色Polo衫,頭發(fā)禿了一大半,但氣質(zhì)里包含著一絲理工男所缺少的幽默和優(yōu)雅。沈舒前半節(jié)課一直沉耽于老師黑板上漂亮的書寫,至于老師所講的知識,他一個字也沒聽進去。等到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老師所講的課本內(nèi)容已經(jīng)翻過了好幾頁,空調(diào)嗚嗚地吹著冷風(fēng),外面陽光明媚他竟然覺得有些發(fā)涼。
他看了看身邊的幾個人,馮思鴻和白維正一個死繃著不說話一個死纏著不放手地糾纏了一中午,都沒睡覺,此刻就趴在桌子上睡得正熟,馮思鴻嘴角的哈喇子都淌到了書上;魏安上低著頭搗鼓著手機,眉頭緊鎖的樣子一看就是跟楊雪晴溝通遇到了麻煩。
而前排的四個女生,也沒比他們好多少。李桐一邊熟練地轉(zhuǎn)著筆一邊用左手刷著手機,刷到有趣的內(nèi)容還不自覺地嘴角上揚;孟崢凡用手拄著頭,右手拿著筆放在筆記本上,但手上的筆卻在紙上劃出了很多亂七八糟的痕跡;而郭希婷則正大光明地跟白維正、馮思鴻一樣趴在桌子上睡著,壓在腦袋下面的手都伸到前排同學(xué)的肩膀邊上了。
沈舒看著侯嘉卉徐徐地從黑板上往筆記本上謄抄筆記,用紅色的筆在書上勾畫重點,大半節(jié)課連水都沒有顧上喝一口。沈舒不由得在心里覺得,侯嘉卉和他們這幾個人坐在一起,也是委屈了學(xué)霸的身份。
下午下課的時候,夕陽剛好在天邊停頓著,從教學(xué)樓外的一排楊樹望出去,頗有些暮色煙靄的味道。魏安上心事重重地悶著頭走了一會兒,默默把手機遞到沈舒手里,沈舒接過一看,跟楊雪晴的微信聊天頁面里,從早上開始就只有魏安上發(fā)著長長短短的消息和語音,而楊雪晴那邊無論如何都沒有任何回應(yīng)。
沈舒不由得問道:“怎么了?”他心里隱隱地覺得有些不安的感覺從心底里升騰起來。
魏安上搖搖頭道:“昨天晚上還好好的,今天突然就這樣了。之前她也總是陰晴不定,但我要是連著發(fā)這么多消息,她至少會覺得煩,然后回一句話來阻止我,但今天,她不管怎么都不理我?!?p> 沈舒有些疑惑,繼續(xù)問道:“你確定昨天什么都沒發(fā)生過?你昨天晚上跟她聊天了嗎?”
“沒有,”魏安上搖搖頭道,“她昨晚吃飯的時候就說逛了一天的社團很累,后來回宿舍就直接睡覺了?!?p> “有點累……”沈舒喃喃道。雖然他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但他從沒想到竟是以這樣的方式。他以為楊雪晴既然對他說出了不愿意傷害魏安上的話,不管是行動上還是措辭上都會婉轉(zhuǎn)一些,至少會尋個由頭讓這段“感情”的結(jié)束看起來更加正常并且合理一些。但是,她沒有,她仍然選擇了這樣的方式,冷漠,決絕,一如往常對待那些有經(jīng)驗的、沒經(jīng)驗的男生們。
但他更想不通的是,是什么突發(fā)的情況讓楊雪晴可以如此決絕地離開,絲毫不考慮她曾經(jīng)顧慮的種種。
沈舒知道這個時候告訴魏安上真相無疑是殘忍的,他把已經(jīng)到嘴的話又咽了回去,違心地說了一句:“沒事,她興許在忙吧?!?p> 晚上的晚飯,白維正繼續(xù)對馮思鴻愛答不理一副沒有原諒他的樣子,而馮思鴻也一直不停地說各種話做各種動作來尋求原諒,魏安上和沈舒則各自滿懷心事,那頓飯氣氛很是詭異,誰都沒有吃飽。
那天晚上的選修課是《紅樓夢》賞析,馮思鴻一聽白維正要去上選修課,也連忙提出要去旁聽,白維正終于繃不住笑道:“行了你,你還真當(dāng)真了?”
“什么當(dāng)真?”馮思鴻有些不解,卻又含了一絲驚喜道,“你原諒我了?”
“都大學(xué)生了,哪那么較勁啊?”白維正有些哭笑不得道,“我實話跟你說吧,我壓根就沒生你的氣,選擇社團本就是喜歡什么選什么啊,哪有你想的那么多!……不過,我是看你實在是太稀有了,忍不住……逗逗你……”
馮思鴻這才明白自己這一天的口舌算是白費了,于是有些不滿地哼哼道:“你可真無聊?!?p> 白維正那會兒倒沒覺得自己無聊,頂多覺得自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做,跟馮思鴻折騰了一天好像也沒得到什么趣味。但直到后來在《紅樓夢》賞析的課上,他才覺得自己是真的無聊,早知道有這個功夫跟馮思鴻逗悶兒,還不如好好地研究一下選課表單,也不至于此刻在這里忍受聽天書的痛苦。
課上到一半,白維正實在是忍不住了,轉(zhuǎn)頭問郭希婷道:“你聽得懂?”
“這有什么聽不懂的?”郭希婷撇撇嘴道,“葬花吟,高中就學(xué)過?。 ?p> 白維正無奈地嘆了一口氣道:“不是問你學(xué)沒學(xué)過,這你能聽得下去?葬花,聽著就矯情!”
郭希婷白他一眼,解釋道:“你不懂,這叫格調(diào)。林黛玉是什么人,本就是靈性女子,有這些新奇的想法也不古怪,再加上她平日里就傷春悲秋,現(xiàn)在看到花落了埋一下,很正常啊?!?p> “你看過《紅樓夢》?”白維正挑著眉,懷疑地問道。
“沒有啊,”郭希婷搖搖頭,“這些都是老師剛剛講的。不過吧,我以前也總以為林黛玉就是每天矯情地吟個詩,感時傷懷,聽老師一講,說她有大家小姐氣度卻不拘于禮教,愛恨分明,什么都一吐為快,覺得還挺有趣的!”
白維正還是有些將信將疑道:“林黛玉是這樣的嗎?”
郭希婷笑道:“老師剛剛就說了,很多人跟你一樣只看到傷春悲秋的林黛玉,看不到嬌俏靈性的林黛玉,所以才總拿矯情來形容她?!?p> 白維正這才有些回過味兒來,兩個人不再交談,繼續(xù)聽課。一堂課下來,白維正恍惚間覺得自己雖然不了解整部小說的故事情節(jié),但從老師三言兩語的介紹中已經(jīng)能慢慢勾勒出一些人物的樣子來,他暗暗地覺得這種感覺有一絲欣喜,還有一絲滿足和神秘。
上完課走回宿舍的時候,月亮已經(jīng)高高地掛在了天空正上方。BJ的夜空晴朗無云,又正值既望日子,碩大圓滿如銀盆一樣的月亮仿佛盛滿了月光隨時要潑灑下來一樣,看得人心里也莫名敞亮。
郭希婷饒不經(jīng)意地問道:“你今天跟馮思鴻折騰什么呢?”
“沒什么,他就是一神人,”白維正笑著拿出手機,看了一眼忽然驚呼道,“我去!這幾個人跑去吃燒烤了!”
“哪幾個?”
“就我們宿舍那幾只狗!趁我上課就跑去吃燒烤了!”白維正瞪大了眼睛,仿佛馬上就要飛奔過去的樣子。郭希婷笑道:“那你快去吧!”
白維正剛準(zhǔn)備跟她告別,忽然想起來禮貌性地邀請一下,于是問道:“要不要一起?”
郭希婷搖搖頭笑道:“我不去,你們一群男生吃燒烤,我去干嘛呀!”
白維正也不再堅持,跟郭希婷告別之后便飛奔向?qū)W校外的燒烤店。沈舒已經(jīng)給他點了一些菜,他自己又去加了好多,這才坐下搓著手十分高興地說:“晚上凈想著跟他折騰了,都沒吃飽!”
沈舒笑著招呼道:“我們也沒吃飽,這才跑出來吃燒烤。那你多吃點?!彼戳丝次喊采希喊采蠈τ诎拙S正的到來沒什么反應(yīng),自己一個人悶悶地喝著酒,看起來心事重重,但也不像是想跟誰傾訴的樣子。直到馮思鴻和白維正都吃飽喝足了叫嚷著回宿舍的時候,沈舒起身去結(jié)賬,落在桌上的手機上彈出的消息被魏安上看到了,他才繃不住地朝他哭訴。
回去的路上,喝的半醉的魏安上打著酒嗝不停地跟沈舒嘮叨,讓他幫忙打電話給楊雪晴,問清楚他究竟做錯了什么讓她一天都不理他,沈舒想著這件事也拿不定主意,心里很是煩亂,也只好不痛不癢地安慰著他。
等到沈舒回到宿舍安頓好魏安上,拿出手機看了一眼,這才知道魏安上為什么突然一下忍不住向他哭訴。因為在他的消息列表里,有好幾條楊雪晴發(fā)的消息。那些消息語氣很好,看不出有任何不開心,都發(fā)在那個新建立的高中群里。
一場突如其來的北信工南中同學(xué)聚會,讓沈舒覺得仿佛這一切都是上天的決定。他仿佛就像是被早上看見的那條矯情的推送封印的人,遇見只是一個開始,而離開卻是為了遇見下一個離開。他讓他們倆能夠遇見,但這只是一個開始,楊雪晴終究會選擇離開,因為在她的世界里,沒有遇見的份量,只有離開的無限循環(huán)。他能夠百分之五十肯定的是,這次聚會的人里面,要不然有楊雪晴離開過卻還想再遇見的人,要不然有她想要遇見但下一個又會離開的人,不管是誰,他又有百分之五十的概率可以肯定,那個人也一定不會和楊雪晴走到最后,不管她能不能得到他,或者反之。
那場聚會被安排在星期五的晚上。上了幾天的課之后,大家的學(xué)習(xí)狀態(tài)逐漸穩(wěn)定下來,馮思鴻比不得侯嘉卉每節(jié)課都認(rèn)真聽課認(rèn)真記筆記,但只要是高等數(shù)學(xué)、線性代數(shù)以及工程圖學(xué)之類比較重要的課,也都認(rèn)真聽課,還積極舉手回答問題,得到老師的肯定之后,那喜悅感能持續(xù)好長一段時間;侯嘉卉的認(rèn)真也不光體現(xiàn)在她字體娟秀、格式工整并且用各色筆標(biāo)注區(qū)分的筆記上,更體現(xiàn)在她對每一個知識點的爛熟于心,掌握起來毫無壓力,就像她對自己口吐幽蘭的那種淡雅氣質(zhì)的把握一樣不受拘束;而剩下的幾個人則一如開學(xué)第一天的樣子,想要認(rèn)真聽講的孟崢凡總是撐不到下課就昏昏欲睡,醒來又陷入無限的懊惱;郭希婷要么跟李桐一樣盯著手機不放,要么索性在課桌上睡得七仰八叉,毫無形象;白維正則沒頭腦地每節(jié)課都打手機游戲,打到激動的時候還整個身子開始發(fā)抖,前后兩排的同學(xué)都不堪其擾……只有魏安上,一周以來,他幾乎每節(jié)課都發(fā)呆,工程圖學(xué)老師——一個溫柔和藹的老太太——正巧抽中他起來回答問題,他卻一問三不知,臉上帶著歉意,老師于是只好自己給自己找個臺階下,說可能是話筒聲音小,后排的同學(xué)沒聽到。
這幾天以來,魏安上也不總是這樣,有時候他也跟大家說說笑笑,但下一秒鐘,他就又沉入到自己的那種悲傷里去了。他不知道的楊雪晴的課表,也沒有她室友的聯(lián)系方式,于是他到處托關(guān)系打聽楊雪晴上課的教室,但不管他在教室門口托了多少人進去幫他傳話,楊雪晴都不曾有過一次應(yīng)答。
沈舒越發(fā)好奇,楊雪晴如此的冷漠絕情究竟來源于何處。
他在那天晚上的聚會上,見到了他想象中的那個人。那個人他并不認(rèn)識,但楊雪晴仿佛跟他是熟識,他們坐在一起,兩個人都笑著互相聊天。
聚會上有一個活躍氣氛的老大姐,好像因為讀書比較晚,比大家都大一歲,叫方潔羽,說自己小名是“小雨”,讓大家都管她叫“小雨姐”。小雨姐看大家彼此間都不相熟,氣氛難免有些尷尬,于是提出大家先簡單地自我介紹。
自我介紹的環(huán)節(jié)雖然很尷尬,但大家一報出自己的信息,卻收到了意料之外的效果。因為每個人曾經(jīng)在年級上或多或少都流傳過一些事情,大家聽著班級姓名想起那些事,調(diào)侃一番,整個氣氛便舒緩歡樂了很多。
輪到那個男生的時候,沈舒看到他特意站了起來,用手在嘴前捂著清了清嗓子,帶著一絲自信而優(yōu)雅的微笑,用一種音量適中嗓音低沉的聲音,含了一絲聚會的喜悅道:“大家好,我是四班的,我叫徐峨冠,很高興跟大家在這里重逢!”
大家鼓著掌,有人喊了一聲“學(xué)霸??!”大家于是又跟著起哄然后笑作一團。對于此,他也只是淺淺淡淡地保持著平和近人的微笑,沒有反駁大家的夸贊,更沒有絲毫沾沾自喜之情。沈舒覺得,他鼻梁上的黑色框架眼睛和身上的黑色襯衫,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更像是一個頗有閱歷的、端正而優(yōu)雅的成功人士。也許,這就是大家常常提到的天之驕子。他長相不算出眾,眼睛小,鼻梁高,臉有些瘦削,但光憑著這一股氣質(zhì),就已經(jīng)可以無壓力碾壓魏安上這種愣頭青,依照楊雪晴的眼光,選擇擺在眼前,自然毫無懸念。
那天晚上沈舒很少和旁邊的人說話,鬼使神差地一直在觀察楊雪晴和徐峨冠,他甚至不清楚,自己究竟是為了魏安上在探看,還是僅僅為了滿足自己對于天之驕子身上那種自信優(yōu)雅氣質(zhì)的欣賞和向往。
但那天晚上,沈舒看著魏安上勉強睡著之后還緊緊攥在手里的被角和皺緊的眉頭,聽著他睡夢里不知所謂的喃喃自語,他忽然想到了早上看到的那句話的后半句,是這么說的:
遇見只是一個開始,離開卻是為了遇見下一個離開;這是一個流行離開的世界,但我們都不擅長告別。
他怔怔地看了好一會兒陽臺門窗透進來的灑在地上的清冷的月光,想著那一屏魏安上的自言自語,想著徐峨冠那黑色的優(yōu)雅端正和楊雪晴笑靨如花的臉龐,想著魏安上嗚嗚咽咽的哼唧聲里不知道演著什么劇情的夢,忽然覺得心下泛過一絲酸楚,許久才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