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溫暖和煦,金芒如流水般傾斜而下,輕敷在窗邊少女的身上,給她渡了層光暈,柔軟又細膩。
那少女半倚著榻,曲著腿并未脫鞋,雙手捧著玉枝冰瓷碗里頭裝滿藥膳,她眺望著窗外,丫鬟們正有條不紊地清理院落,一股清風(fēng)襲來,耳邊得鬢發(fā)被風(fēng)吹亂,她搖搖腦袋無暇理會那些碎發(fā)。
“阿姝,再不吃藥膳要涼了?!?p> 軟塌邊忽地陷入,謝姝惜轉(zhuǎn)頭稍稍詫異,是長姐在一邊坐下,長姐面色憔悴,卻不掩一身風(fēng)華,含笑看著她語氣溫柔。
她緩緩垂下杏眼癟癟嘴,濃濃委屈溢于言表,她順手拿筆寫下:“長姐,這粥太清淡了,我不愛喝!”她平常大魚大肉吃慣了,還異常嗜辣,此等輕淡之物想來一時是無法適應(yīng)。
“阿姝,你余毒未清,還需配著方子吃藥,油膩之物最不能沾,這藥膳最最養(yǎng)生不過了?!敝x凝清接過碗,拿起白勺攪了攪,騰騰余熱從中冒出,她舀起一勺,送到妹妹嘴邊。
謝姝惜張嘴嘗了口,果不其然,清清淡淡,其中帶著藥味,吃進口中苦澀澀的,她沮喪著小臉接過長姐遞來的一勺又一勺,偷偷撇眼碗中,居然還剩大半。
“阿姝,這回太危險了,以后莫再拿自己冒險了,有事切記找我和母親商量好嗎?”謝凝清停下手中動作突然說了這么一句,咬著唇瓣,眸中全是懇求。
“好,我都聽阿姐的?!彼徚怂?,提筆再次寫著,這次下筆極重,筆鋒沉穩(wěn),似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她原是不想叫長姐摻和進如此危險之事的,可也不想讓長姐日日夜夜為她提心吊膽,便答應(yīng)了。
其實此毒是杜姨娘在她十歲時所下,前世是入侯府后偶然發(fā)現(xiàn)的,裴初卿本是想叫那大夫為她治療臉傷,不料湊巧發(fā)現(xiàn)此毒。
當(dāng)時毒在體內(nèi)待了七年,早已深入骨髓,無藥可醫(yī)無法可解,除非每天用各種名貴藥材吊著口氣。此毒甚怪,外表所看愈發(fā)健康美麗,實則潤物細無聲般沁入骨子中,無一點不適,長年累月下來,女子將再無身孕可能,最后短命而亡,尋不出原因。
此毒只有一個弱點,種毒入骨需六年,其間每月一次,不可間斷,若哪月間斷會立刻毒發(fā),易被人所察覺。
難怪當(dāng)時杜姨娘愿意放自己一馬,哪里是什么善心大發(fā),分明是知道毒已深深入骨,她根本活不了幾日,當(dāng)真是好歹毒的心腸,也是難得的好耐心。
自重生以來,她一直試圖找院中下毒之人,或毒下何處,卻尋不到任何蛛絲馬跡。于是她換個法子,每日用飯都去嫡母院中,平日里入口的茶水糕點都由似云負(fù)責(zé)盯牢,每每離開院子都留似云守著,不給人一點可乘之機。
如這般要過一月,毒還未下成,下毒之人定會開始焦急煩躁,因為上頭下了命令,一月都不能少。
所以赴約那天,她與似云說,若有異動需她親自追去,不必差遣他人,那人見似云不在院中守著,由于機會難得,顧不著別的,定會乘機進去下毒。
她猜測會抹在杯口上,便早早取了套汝窯青瓷杯替換,下毒之人為確保她能準(zhǔn)確喝到,定會多抹上幾圈,那白色藥粉多抹后,杯口顏色會壓淡,而秋月倒茶只倒三滿,到時候只需輕搖茶水,茶水燙熱,沿著杯壁滾動,便會帶下些許毒藥,只需細細觀察,就能發(fā)現(xiàn)。
果不其然,一切與她所測一摸一樣,當(dāng)真抹在杯壁上。待得到證實后,她安心放下茶水,躺在美人榻上等待毒發(fā),再推動后來的計劃。
待毒發(fā)后,似云按照實現(xiàn)安排的,一路跑去嫡母院中尋嫡母幫助,乘人不注意時,把一早拿到的錦囊交給謝夫人,再三囑咐謝夫人獨自一人時打開。
謝夫人假意大發(fā)雷霆支散開人,打開精囊拿出薄紙,快速掃了眼瞬間明了全部,她面上喊著罵著要捉拿杜姨娘,鬧得沸沸揚揚,極為失控。暗中吩咐錢嬤嬤趕緊調(diào)出每院中人脈,觀察其中人員走動異常。
杜姨娘一時慌亂,加之謝夫人逼真的演技,故意的透露,她立即調(diào)動手下人員運轉(zhuǎn),瞬間暴露不少。
直至今日,那兩張名單中,謝夫人院中有二人,謝老爺院中五人,謝姝惜院中三人,謝凝清院中二人,再加上其余的十幾人,總共二十余人竟要把謝府三分之一都占了。
此次雖導(dǎo)致謝姝惜危在旦夕,可直接讓暗中敵人暴露在眼前,可謂是跨越性的收獲。
“阿姝放心,剩下的交由母親處置最妥當(dāng)不過?!敝x凝清將半碗藥膳遞給秋月,騰出手為妹妹整理烏發(fā),心中五味雜陳。
在這之前,她一直活在象牙塔中,從不知原來人心可以這么險惡,原來看人從不能只看外表,原來不能小看每一個人,這幾天她仿佛脫胎換骨,一瞬間就長大了許多。
謝姝惜點頭贊同,以她現(xiàn)下的實力,斷然無法處理好,但嫡母不同,嫡母是國公府出來的貴女,手握極多的人脈勢力,自然會知道如何處理會更完美。
謝姝惜拽拽長姐袖口,見她疑惑看著自己,快速寫下一行小字:“長姐,倘若有新消息,可否告知阿姝?”
“自然要跟你說的,好讓你多加防范?!敝x凝清輕笑道。
聊完這些,相繼無言,畢竟兩姐妹,一個本就不愛說話,一個嗓子暫時壞了說不了話。
這時外面丫鬟通報說顧神醫(yī)來了,謝凝清心下一喜,連忙站起走到外間吩咐:“快快有請?!?p> 謝姝惜小手撐著榻坐起身來,秋月上前扶住她,幸虧只是倚在塌上發(fā)飾都為弄亂,看起來還算整潔,只需隨意理理便好,不敢耽誤片刻,穩(wěn)穩(wěn)地攙著她走去外間。
掀開珠簾,顧神醫(yī)正背對著里間坐,看背影四十來歲,一身白衣飄逸有度,幾人繞過前去,謝凝清緩緩福身道“小女同妹妹多謝顧神醫(yī)救命之恩。”
顧神醫(yī)端起茶盞正想喝口熱茶,聽了這話忙抿口茶水道“受人之托罷了,不必多禮?!?p> 那聲音在謝姝惜耳中聽著極為熟悉,隱隱有個想法冒出,但不能確定,為證實這個想法,她緩緩抬頭,盡量讓這個動作顯得平常些,如此,顧神醫(yī)的樣貌一點一點入眼。
直到看著全貌,她震驚不已,果然!顧神醫(yī)正是前世為她醫(yī)治臉傷,卻誤打誤撞發(fā)現(xiàn)她中毒的,裴初卿口中那個普通大夫,只不過那時的顧神醫(yī)看起來比現(xiàn)在年長幾歲而已。
她借力微挪步伐,順勢坐在顧神醫(yī)左邊,習(xí)慣性地攔住袖口,伸出手腕,顧神醫(yī)見她行事果斷,又配合,滿意的點點頭,從藥箱中拿出一塊放帕,墊在她腕上,伸出手細細切脈。
其實謝姝惜正發(fā)呆呢,從見到顧神醫(yī)的那一刻她就隱隱察覺到什么,她心中有個大膽的猜測,但一點也摸不準(zhǔn),糾結(jié)極了。
不到片刻,顧神醫(yī)施然然收回手,拿起放帕放進藥箱,期間一言不發(fā),神情嚴(yán)肅冷淡,整理完藥箱,他抬眼瞧見一雙雙眼睛都盯著自個呢,心里“咯噔”一聲,然瞬間明白了。
“謝小姐底子很好,并無大礙,不知可有筆墨,我再寫張方子,照上面喝個一年半載,定能藥到病除?!鳖櫳襻t(yī)笑著開口安撫道。
謝凝清聽后,緩緩呼出一口氣,抑著激動道“您稍等,我這就叫人去拿?!边呎f著,邊揮手讓秋月去里間拿,她剛剛看顧神醫(yī)沉默不語,還以為怎得了呢,可嚇壞了。
不過幾步時間,秋月就抱著筆墨從里間走出,她恭敬地將東西放在小桌上,一一平攤開。顧神醫(yī)拿起筆,稍稍停頓后一口氣寫完了藥方,最后再看了一下,便放下筆,拿起藥方交給一旁的秋月。
開完藥,便無其他事物了,正想起身告辭,袖口被人拉住,他朝旁邊看去,謝姝惜杏眼清澈,直直看過來,手中遞過一張紙,他疑惑接過,那紙上唯有簡單兩字:
明歸?
在旁人看來,可能是為表感激,想留顧神醫(yī)住下一晚,好好招待一番,可顧神醫(yī)知道其中含義,心神一晃,下意識對上謝姝惜的視線,眸中訝異和慌亂還來不及隱藏,就全然被看去了,他暗叫不好,但已來不及了。
謝姝惜別過眼,漾起一抹淡笑,從顧神醫(yī)的眼神中她已經(jīng)得到了答案,果真是他!霎時間,心情如春暖花開一般燦爛明媚。
顧神醫(yī)知曉自己被看破,疊起那張紙放入袖中,也不作答,背起藥箱告辭了,心道:裴家小子,你可別怪我,不是我不幫你瞞著,是你家女娃娃太聰明了,自己看穿的啊。頗有些幸災(zāi)樂禍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