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曰:
居貧鬧市中,秋日落黃桐。
街道吠聲斷,院庭人語濃。
為君奏樂曲,勸妾執(zhí)銀觥。
兒女頻拆散,到頭一場空。
那王婆像自個賣瓜一樣,自賣自夸了一回,找一個緣由辭回。
留他倆獨處一室私聊,以便增進(jìn)感情。
那秦氏故作嬌柔之態(tài),愛不理也理,不搭也愛搭的矯情。
柔情似水鴛鴦意,爛花野草蝴蝶迷,燭光燈火飛蛾戲;
郎兒有情,女子有意,形影不離,兩眼相視,濁酒頻更喜,殷勤青鳥報吉事。
那盧夢婷在家,見有王婆,又有薄禮,又是陌生男人,猜姨娘已有改嫁之意,去和弟弟商討計策,以便拆散他們,勿令其成為一對夫妻。
盧生下得樓來,去挽秦氏的纖手,道:“娘親,孩兒餓極了,去廚下弄點美味的飯菜予我吃,可好?”
秦氏道:“你適間不是進(jìn)食過了么?又吃?我與這位大哥有緊要事商談,你暫且上樓稍作等待,遲點為你做去?!?p> 趙員外見了盧生,向秦氏問道:“這小生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若能嚴(yán)加管教,諄諄教誨,以后必定能有一番成就,想必他是你的?”
秦氏羞道:“此乃是亡夫與我所生之子,名為盧生?!蹦乔厥辖斜R生向趙員外作禮。
趙員外點頭道:“原來如此!王婆跟我提及過,略知一二,不見外,不見外!倘若以后我們成為一家子了,我會待之如親子一般撫養(yǎng)?!?p> 秦氏微笑道:“哥哥真會哄人!奴妾怕是福氣尚淺薄哩!成不得那富貴之命的人?!?p> 趙員外道:“哪里話?我看妹妹相貌艷麗,五官端正,絕對是個富貴之人,也是享福之命。”
盧生見他倆言語濃密,一人一句,一來一往,完全忽略自己存在,
心里暗想道:“遭了!像他倆這般好感,眉來眼去,又心里欲火焚燒,八九不離十是要成定的了,只能求小婷姐之助了。”
猛咳嗽了幾聲。
秦氏起手撫摸盧生后背,疑問道:“為何無理無故咳嗽起來?莫非亂吃了不干凈的酒食惹的?
誠望哥哥莫怪!小孩子偶爾咳嗽一下乃平常之事,畢竟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嘛!”
趙員外道:“正是!我男子漢大丈夫怎拘這小節(jié),又何在意此瑣碎之事?
我府宅上有醫(yī)術(shù)高明的大夫,能治百病,就算有咳嗽之小疾,也能治好?!?p> 秦氏一聽更加心歡,意也更濃了。
盧夢婷佇立在胡梯上,聽到盧生咳嗽之聲,下得樓來,走到盧生跟前,先向趙員外道了一個萬福,
然后指著盧生道:“尋你半天了,卻走來這里躲我,還不快去教我讀書認(rèn)字?”
那秦氏一見盧夢婷走來,心下沉重,眉頭緊蹙,
尋思道:“遭了!這死丫頭肯定要攪黃我這好事,忘了把她鎖在房間里了,只怪自己一時大意?!?p> 趙員外見一位少女半遮臉下得樓來,問道:“敢問這位是妹妹之女?”
秦氏道:“非也!她是我亡夫與正妻所生之女,她的父母皆亡,我是亡夫之妾,她的姨娘!
因見其無依無靠,內(nèi)心不忍拋棄她,故湊過來一起撫養(yǎng),名喚盧夢婷是也!”
趙員外聽了,對著秦氏道:“聽你這么一說,我思路可算弄得清晰了,妹妹宅心仁厚,又守志潔操多年,
獨自一人含辛茹苦地?fù)狃B(yǎng)倆小娃長大,實在難為你了,常言有道:多兒多女乃是大福貴,日后子嗣長大發(fā)跡了,作為母親也會顯得高貴,也不枉費你的一片苦心也。”
秦氏笑道:“那是猴年馬月夠得的福氣,我又是個活不長久的命,安敢奢望如此的榮華?”
盧夢婷打岔道:“敢告老先生大人!勿聽我親娘巧言令色,最能忽悠人了!
我就是她親生之女,不滿您說,她不只生我倆姐弟,還生了三四個兒女哩!
只因無力撫養(yǎng),寄托在七大姨八大姑家中,一旦我們生活有了著落,富裕穩(wěn)定了,便一起帶過來,以成天倫之樂。”
盧生猛點頭道:“正是!”
那趙員外一聽,直捏了一把冷汗,手臂顫抖不止,問道:“妹妹!這……也太能生了吧?不知令愛所說是否屬實?誠懇告訴我來。”
那秦氏被盧夢婷言語嚇了一大跳,臉色蒼白了又羞紅,紅了又白,慌忙回道:“小孩子胡言亂語,勿信以為真,莫有的事,
若不信奴妾之言,奴妾立即輕生投井死去吧!”說完馬上起身,將要去投井。
假作真時情亦真,真作假時戲七分,嬌弱黛眉臉澀萌,芳春玉手鉛華粉,吹霧凝露攝魂神,花言巧語性放任,寒蟬鳴叫凄冷,滿眼意中人,心兒暖聲甜,撒嬌亂編,欲死裝悲也苦勸。
那趙員外急忙扯住,道:“信了,信了,妹妹真乃忠貞不渝之人,性情賢淑,能以死明志,可贊,可贊!”
秦氏用腳暗踢盧夢婷,并瞋目叱之,心想道:“臭丫頭!跟老娘斗,姜還是老的辣!今晚若不用鞭子抽死你,絕不茍活于世!姓秦也是羞愧祖宗了?!?p> 盧夢婷也尋思道:“最辣婦人心,果然狠,這招確實惡毒。你有張良計,我有過云梯!未知鹿死誰手,看最后是誰在笑哩?”
盧生也自揣度道:“慘!娘親這一招,十個男子必有九人倒在我娘親膝蓋之下,真絕!佩服!”
那趙員外要辭回,可秦氏那肯放,硬要挽留吃午飯,可是自己親去下廚,又恐兒女跟趙員外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來。
把人家嚇走了,豈不是白忙活一場?心生一計,叫盧夢婷去下廚,吩咐盧生去拎自家釀的醇酒,燙熱端來,要和趙員外小酌幾杯。
盧生同盧夢婷進(jìn)了廚下,道:“姐姐!眼看他倆將要生米做成個熟飯嘞!如今為之奈何?計將安出?”
盧夢婷道:“傻弟!你絕不可拿自家酒去樂他們,從這窗戶爬出去,拿我這碎錢到隔壁王五處,買些越濃烈,越火辣的酒回來,保準(zhǔn)這事定不能成?!?p> 盧生接過錢兩,將身子翻出窗外,出了院子,見陽光明媚。
酒旗斜矗立,門樓歌舞簫管靡,豪華競逐,翠葉嫣紅血芙蓉,人群馬喧鬧哄哄,瓊漿醪香縹緲濃,公主過道旌旗擁,青樓酒館艷粉紅。
穿街過巷,彎彎轉(zhuǎn)轉(zhuǎn)才到王五酒館處,掀起簾子,進(jìn)去里面,向掌柜付了錢,買了烈酒,取舊路返回,翻過窗戶,進(jìn)入廚下。
盧生道:“現(xiàn)已沽了酒回來,還有其它事吩咐么?”
盧夢婷道:“看我炒那辣菜,可夠嗆鼻辣喉飆淚的了,你且聞聞如何?”
打開鍋蓋,那火辣之氣直熏眼睛兒飆淚不止,鼻腔極難呼氣兒。
盧生道:“我的天啊!我腦袋想著你做出甚么美味佳肴子,卻是這能毒死大象的辣菜,難不成要結(jié)果他倆的性命?”
盧夢婷把菜起鍋裝盤,咄的一聲,道:“呆子!說了些甚么笨話子,不過有些麻辣味重了點,不致如此?你去熱酒且端來,湊作一起送過去?!?p> 盧生將酒烘熱,先捧了去桌上,秦氏去拿碗碟杯箸,斟酒去敬趙員外,那趙員外一飲而盡,
喜道:“好酒,甘醇濃烈,回味清香,妹妹自釀之酒果非凡品,今日有幸品嘗,真乃人生一大快事。”
秦氏略品一下,感覺不像自家酒,勉強吃了,那烈酒辣得喉嚨炎熱,甚感不適,尋思道:“難道兒女從中作弊?且待容我去發(fā)現(xiàn),若事情屬實,必扒他倆肉皮不可?!?p> 陪笑道:“哥哥若是喜歡,何不多飲幾杯?”
趙員外道:“妹妹既然開尊口,敢不遵命?”,接著暢飲了幾杯,贊嘆之聲連連。
盧夢婷又炒了幾個辣菜,一發(fā)端來擺上。那秦氏舊病未痊愈,晚上睡眠有小咳之疾,伴有喘息之癥,身體難以消得住這辣菜烈酒的勁兒。
秦氏一聞這辣味兒,直嗆得咳嗽不止,盧夢婷故意問道:“舊病又復(fù)發(fā)了?您這病癥可不能拖延,且教弟弟請大夫來家醫(yī)治,何不先上樓躺會兒?”
秦氏大怒道:“小婷子!都拜你做得好事,明知我聞不得那辣味兒菜,故意來毀壞我的好事,是否存心作的?”
盧夢婷道:“娘親!您休栽好人,今天見大伙高興,小女子故露幾手好廚藝,讓大家吃得盡心,
您前日又說病兒消除了,才敢如此為之,誰想到會這樣?只怪小婷子的不是,現(xiàn)在只關(guān)心您的病情變好就是佛祖保佑?!?p> 趙員外暗想道:“小小辣味兒,竟咳嗽恁厲害,難道這婦人有隱瞞之事?是個病弱之人?若查明,絕不能迎娶?!?p> 雖問道:“您娘親究竟得了甚么病根子?”
秦氏慌忙搶答,強顏歡笑道:“休聽小孩子胡說八道,沒正沒經(jīng)的亂扯,能有甚么??!只不過前些日子得了風(fēng)寒,小病而已,稍作休息便好,切勿多疑,失禮了?!?p> 盧夢婷道:“這可不是什么風(fēng)寒?大夫說是癆瘵,不滿老先生說,您可知這病兒的厲害,
我爹為了我娘治病,花光了多少金銀,折賣了多少田地,又是請大夫,又是抓藥,這大宅院原本富貴豪華,被我娘這病,敗的一干二凈,爹爹都被氣死了,您說累不累人?”
盧生聞言,在一旁偷笑,暗想道:“姐姐說這一番話也太信口開河,無中生有的唬人,鬼神也能驚嚇倒?!?p> 秦氏一聽,唾地一聲,猛地趕兒女散去,道:“甚么鬼?越說越離譜,詛咒我像個害人的冤家似的,白養(yǎng)了兩只狗兔崽子。”
那趙員外聽了,嚇得魂飛魄散,兩腿發(fā)軟,急得要辭回。
秦氏急扯著將要解析,趙員外哪聽得進(jìn)去,薄禮也不要了,帶著丫鬟,小廝急急忙忙撒手去了。
秦氏見趙員外去了,一肚子火氣,忙尋著雞毛撣子,將兩個一拉按住,捆綁起來。
不分青紅皂白,勿管分說,不理死活,狠下心來,猛揮撒撣子,決定打死才肯罷手。
兩人被打得狼狽,淚眼朦朧,血肉模糊,滿臉淚水縱橫,求饒不止。
但見:天雷滾滾氣難消,心頭怒火惱,鞭笞肉體如燒,都郵被張飛打得難熬,周瑜打黃蓋的慘遭,孫悟空落了婦人之手也難逃。
秦氏把雞毛撣子都打斷了,氣尤未消除,再掣出一條馬鞭子來,盧夢婷和盧生一見,嚇得膽寒,牙齒打顫不停,腿兒抖得像那西風(fēng)猛吹的旗桿一樣晃動搖擺。
盧生苦勸道:“我的娘??!您是要打殺親骨肉則個不成?這一鞭子下去,神仙都難保,更何況凡夫俗子?
且饒了我吧!千錯萬錯皆在于夢婷姐身上,是她教唆我出外買烈酒,又如此如此,這般這般地行事,非要你倆成不到一塊兒去,我雖有些差錯,也能值得原諒,休打殺了好人?!?p> 盧夢婷罵道:“好你一個盧小弟,竟出賣同穿一條袍子長大之人,真豬狗不如,我……”
秦氏把一塊麻布硬塞進(jìn)盧夢婷嘴里,道:“教你嘴子賤,話兒多啰嗦,早晚是要將那舌頭扯下來做臘肉的。”
盧生聽了見了,卻在大笑,道:“娘!何時不曾吃得上臘肉矣?那味兒竟忘了,如今提起,引得我嘴角耐不住垂涎直流,很想晚上吃臘肉,請求娘為我做去?!?p> 盧夢婷翻白眼,搖頭而有鄙視之狀。
秦氏道:“這事被你倆搞黃了,還想吃臘肉?連死耗子都沒有,唯有辣鞭子隨時伺候著,我想不通那理兒終究錯在何處?
平白無故地來與我唱反調(diào),真白養(yǎng)了這么多年,費我心頭之血,曉不得我命是如此之苦,好凄涼??!悲哀吖!”
盧生見母親又開始哭哭啼啼,怨恨這,感嘆那,要死要活的模樣,心生憐憫之情,怪自己協(xié)助姐姐搗亂,壞了母親的好事,懊悔不已。
盧生見母親丟了鞭子,無精打采地走出房門去了,心里擔(dān)心起來,害怕秦氏想不開,做出輕生之事。
自己猛得掙扎亂動,須臾掙脫繩索的束縛,撇了盧夢婷,走出門去尋找,發(fā)現(xiàn)其在一壁廂里角落的藤床上躺著,獨自流淚傷感。
盧生安慰道:“母親大人,論起你那美色,眉黛秋波橫,冰肌玉骨,山明水秀之姿,何愁投不到一戶好人家,要改嫁也得尋一個有才郎君方可,怎可勉強將就哩?以后任憑你作主,決不有搗亂之心,更不會有反駁之詞?!?p> 秦氏聞言悲中生喜,道:“既然你有如此誠懇悔改之意,暫且饒過你這一次,以后若再生誑語,有違背之行為,絕不饒恕?!?p> 盧生道:“遵命!您在此少待,我起火做飯去,好服侍您老人家。”
秦氏道:“記住,勿松綁了小婷子,教她受些勞苦,讓她長點記性,日后安安靜靜地做個小閨女,若是養(yǎng)成男兒氣,豈不是愁死我么?”
盧生道:“謹(jǐn)遵命令!我將去也!”
盧生做好了飯菜,呼了秦氏,倆人吃飽了肚子,等秦氏歸房安歇了,偷偷去廚下拿了飯菜給盧夢婷吃。
解了繩條,各人歸房安寢,第二天一早,盧生早起,把盧夢婷又捆綁了,免得被發(fā)現(xiàn)。
不多時,王婆卻來敲門,把秦氏訓(xùn)了一頓,臨走時,回罵道:“恁好一個人物,又是一個有錢的財主,留不住人家則不說,還嚇跑了人家,罵我牽了甚么婦人,
無有一點三從四德,禮儀欠缺,門風(fēng)敗壞,氣得我恨不及上吊死了算了,活在世上見人也無臉面,你注定一輩子守寡,吃粗米淡飯,為生活勞碌奔波不停?!?p> 秦氏無言以對,將要開口辨明事情曲折,王婆哪由她講,直罵個不???;王婆罵完氣沖沖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