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凌的確沒回他那個寒酸的院落,而是一個人晃晃悠悠地去了公主府。
門衛(wèi)見是薛大人來了,直接開了小門放他進(jìn)來,春柳端著茶碰見他,福了福道:“公主正在白露閣接見春庭大人呢?!?p> 薛凌點點頭,“春庭?”
此人是大都里有名的富商春大成之子,在行商一事上頗有天賦,早早接過了父親的衣缽,將自家的酒樓和布莊經(jīng)營地風(fēng)生水起,近來也與公主走得近,他倒是和春庭在公主府有過幾面之緣。
只是這人卻有個為人所不齒的毛病——好色!
公主幾番召他,一是為了能勸說他捐些銀兩給災(zāi)民,二也是想入股其下的產(chǎn)業(yè),每年拿些紅利。
薛凌思索著來到白露閣,抬頭看到公主一雙素手舉起酒杯,春庭接過杯子時頗為下流的伸出尾指摩挲了下公主的手背。
薛凌當(dāng)即瞪圓了眼睛,一種被玷污的惡心泛在胸口,怒上心頭,沖上去一拳將春庭打翻在地,“無恥之徒!”
場面一度混亂,幾案側(cè)翻在地,鮮艷的水果浸在酒水中,滿地琉璃盤的碎片,混著公主的呵斥聲和侍從們的勸架聲。
“薛侍郎,停手罷,快別打了!”
德福和春柳早就看不慣春庭每回覲見公主,那色迷迷的眼神就跟討厭的蒼蠅似的,圍著公主不停地轉(zhuǎn)悠,難得有人出手教訓(xùn)他,因而腳像長在地上了,只是站在旁邊雷聲大雨點小地叫喚,巴不得薛大人多給這個春庭來上幾拳頭。
“住手,薛凌!”
薛凌充耳不聞,騎在春庭身上,拽著他的前襟,一拳一拳往他臉上送。
“住手!”公主拉住了他的手臂,他轉(zhuǎn)頭看她,迎面卻是毫不留情的一個巴掌。
薛凌的嘴角頓時沁出血跡,“清醒了嗎?清醒了就給本宮滾回去!”
他松開春庭的衣襟,和公主對視著起身。
公主應(yīng)該是氣到極致了,一雙灰瞳亮得驚人。
他看了一會便沉默地走了出去,春柳跟上來遞了塊手帕,“薛大人,您擦擦嘴角的血吧。”
他冷冷地走開了。
回了自個的宅子,長隨阿周見他這副樣子吃了一驚,立馬洗了塊干凈帕子遞給他,“少爺,這是出什么事了?”
他搖搖頭,心里慢慢涌起了憤怒委屈和不甘,口中卻很平靜,“無事。”
阿周知道他不想說,便去廚房燒水不打擾他。
薛凌換下紅色的朝服,擦了擦身,穿上了簡單的便服,阿周端了飯食到他房里,不過一粥一菜,一盤小黃魚,主仆二人對坐著吃了。
就著昏暗的燭火看了會書,期間,思緒繞到春庭那骯臟的手,胸腹間頓時又升起了不適。
阿周靠坐在門口打瞌睡,腦袋一點一點的,一直到亥時準(zhǔn)備睡下了,這時門扉處傳來有人叩門的聲音,阿周一下驚醒,舉著袖子擦了擦嘴邊的口水,跑去開門。
門外站著穿了斗篷的兩名女子,后頭的問道:“薛大人可在?”
阿周認(rèn)出那是公主身邊的貼身婢女春柳,唯唯點頭道:“在的在的,貴人請進(jìn)?!?p> 說著,側(cè)過身子弓著腰,請了兩位貴人進(jìn)來,重新插上門閂后又噔噔噔地跑去通知自家少爺,“少爺,貴人來了?!?p> 話音未落,前頭的女子脫下了兜帽,露出公主豐艷的一張臉來。
“你們都先出去吧,本宮有話要與薛侍郎講?!?p> “是?!?p> 薛凌坐在桌旁看了公主良久,才起身行禮,“參見公主。”
“不知公主今夜到訪寒舍所為何事?”
一盞豆油燈,朦朦朧朧地照出房里的一張木床,一張桌案,一張凳子,案上倒扣著一只缺口的青花瓷碗,簡陋地讓人不忍。
更讓人不忍心的還有薛凌臉頰上的那枚紅印子和嘴角的那道傷口。
“薛凌,今日本宮對你動手了,本宮,不是有意的。”
薛凌看著她沒說話,公主娓娓道:“那時本來喝了那杯酒,本宮和春庭之約便能生效,誰想到,你怎么就這么莽撞地進(jìn)來打人呢?!?p> “幸好那春庭倒還說話算話,頂著一張青紫的臉還是簽了約?!?p> 公主的情態(tài)中依舊帶著點責(zé)怪,薛凌緩緩?fù)铝丝跉?,“公主,可是那混賬碰了您的手!“
公主一怔,情不自禁地反問,“那又如何?不過是碰了碰手,況且那時有眾多侍從,他斷不敢任意妄為。”
公主的毫不在意讓薛凌有些崩塌了,他微微瞠大了眼睛,有些質(zhì)問的樣子,“原來公主當(dāng)真不潔身自好嗎?難不成那些謠言都是真的?“
他冷笑一聲,“但凡有才、有權(quán)、有錢,諸君皆可成公主入幕之賓……”
“薛凌!”公主喝斥了一聲,“你在胡言亂語些什么!你跟了本宮那么久,竟不知本宮是什么樣的人嗎?”
薛凌搖了搖頭,“從前以為知道,那時微臣以為公主冰清玉潔,雖為女子,卻關(guān)心社稷,與諸君游,不過是為百姓謀?!?p> “但今日微臣才發(fā)現(xiàn),微臣其實并不知道公主是怎樣的人,心內(nèi)是如何想的,不知道公主原來是可以被欺辱的!”
公主聽到這,怒極反笑,“好好好,隨你怎么想我吧。”
“本宮今夜來,卻不是要與你爭吵的。”
“是想問問這次剿匪,父皇可是要派誰去?”
“可曾提及調(diào)遣戍邊軍?”
薛凌負(fù)氣地轉(zhuǎn)過身去,松青色的衣袖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公主身邊有如此多可用之人,何必紆尊降貴來問區(qū)區(qū)一個兵部侍郎呢。”
公主這下著實無奈了,不想薛凌鬧起脾氣來全沒了平日的穩(wěn)重,倒像個三歲稚兒。
她嘆了口氣,從袖袋中取出一張折疊著的薄薄的紙來放到桌上,“如今你正在氣頭上,本宮也不與你多說什么了?!?p> “既已夜深了,明日還要早朝,你早些睡吧,本宮先回去了?!?p> “如果消氣了,就自個來公主府。”
薛凌背對著她沒說話,等她出去了,才慢慢轉(zhuǎn)過身來,目送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融融夜色中。
拿起桌上她留下的那張紙,展開一看,卻是一張地契,是大都城外的百畝良田,底下蓋著赤紅的官府印章。
這張紙雖薄,卻足以讓薛凌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了。
地契的一角被薛凌攥緊的手指捏地沒了形狀,他緊緊地閉上眼睛,纖細(xì)的睫毛顫得幾乎墜落。
阿周送完公主出門回房,看到自家少爺捏著張紙,眼睛里爬著紅血絲,好像下一刻便要從里面掉出淚珠來。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問道:“少爺怎么了?”
瞥了眼那張紙,發(fā)現(xiàn)一個字都不認(rèn)識,“少爺這是什么?”
薛凌重新折了那張紙,妥帖地放進(jìn)衣袖里,“沒什么,公主給我安身立命的東西。”
“噢?!卑⒅芩贫嵌貞?yīng)了聲,接著便重新吹了燈伺候著少爺睡下了。
走之前又聽少爺躺在床上喃喃道:“薛凌啊,莫要忘了自個兒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