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支飛鏢自樹枝間破空而出,烏光沉沉,去勢極猛,穿窗入戶,釘在案頭。鳳行祉倏然停筆,抬眸望去,只見墻頭衣角一閃,人影消失不見。
他拆下釘在飛鏢上的字條,展閱寥寥數(shù)字,無有抬頭,無有落款:城西,舊旼園,廢竹林,一盞茶之內(nèi),孤身赴會。
另有一塊碎布料與字條同附于飛鏢上,鳳行祉拿起布料,見是小半片檀色發(fā)帶,他眸光深凝,五指一收,驟然握緊手中布料。
“麓隗?!兵P行祉揚聲喚道。
侍立書房門外的麓隗應(yīng)聲而入。
“你去靖鏢衛(wèi)衙報案,請杜指揮使派一隊靖鏢衛(wèi)前去旼園?!?p> 未待麓隗詢問要報什么案,鳳行祉已縱身而去,去得甚急,麓隗不敢耽擱,忙去靖鏢衛(wèi)衙。
旼園是菼州富商黃畠的私園,黃畠故后,子息爭產(chǎn)不休,寸利必奪,旼園歸屬未定,以致荒廢至今。園中竹林失于管理,斷竹縱橫,凌厲北風(fēng)中,枯枝相撞,聞之瀟颯。
鳳行祉縱輕功從城東一路急趕,堪堪在一盞茶之內(nèi)趕至,他飛上屋脊,略觀園中布局,徑向竹林掠去。
林中隱有幾名弓箭手,確認(rèn)鳳行祉是獨身赴約,幾人對望一眼,其中一人朝外打出暗號。少頃,另有幾人從旼園后門進(jìn)入,幾經(jīng)曲徑轉(zhuǎn)折,來到林中。
鳳行祉抬眸掃去,尋著菩提,見其無恙,微不可察松下一口氣。
菩提頸間橫著一把雪刃,鋒利直抵咽喉,另有兩人持弓對著她,箭矢森寒,直指要害。她身陷險境,面無懼色,眸光明澈,默然望著他。
兩名刀手當(dāng)先開路,刀鋒橫向鳳行祉,鐵器冰冷,寒光刺目,幾人俱黑衣蒙面,身份不明。
鳳行祉正欲開口,忽有一物直襲面門,他抬手接下,見是一只朱色小瓷瓶。
挾制菩提那人道:“吃了它!”
鳳行祉陡然捏碎小瓷瓶,幾枚碎片自掌中飛出,去勢甚疾,中者五人,當(dāng)場立斃,他同時飛身向菩提撲去。
千鈞一發(fā)之時,畢生輕功剎那迸發(fā)至極,在他堪堪觸及她之際,地下乍然竄出一人,運掌向鳳行祉拍去,此人功力顯然在先前斃命幾人之上,鳳行祉未料有高手隱匿地下,瞬息之阻,先機盡失,后繼幾名黑衣人奔入補缺,挾制菩提遠(yuǎn)退十余步,其中一人徒手握緊菩提咽喉,高喝:“住手!”
那人似被激怒,指掌狠下死力,菩提頓覺呼吸受窒,其同伙再度拿出一只朱色小瓷瓶,倒出一顆藥丸,向鳳行祉擲去:“吃了它!”
鳳行祉接下藥丸,只見菩提已面呈紫漲,瀕臨氣絕。她痛苦隱忍,并未向他呼救,亦未向敵求饒,眼神逐漸渙散,既不掙扎,也不反抗,生死坦然。
鳳行祉霎時間思緒幾轉(zhuǎn),并未過多拖沓猶豫,當(dāng)即吞下藥丸。藥效甚速,藥力霸道,俄而,他已渾身乏力。
蒙面人松手,菩提得釋,空氣灌入口鼻,喉間遽起咳嗽,連聲不斷,劇烈撕肺,她難支站立,曲膝挨地,頸間指痕赫然,形容狼狽,猶似陰鬼回陽。
待暈眩之感稍去,眼前漸復(fù)清明,她復(fù)抬首望去,重圍中隱約可見鳳行祉正傾身倒地。
鳳府,廚房,愈娘揭開蓋,熱氣上涌,肉香與蘿卜清香相纏彌漫,她細(xì)顧片刻,又蓋上鍋蓋,從灶中抽去幾根木柴,轉(zhuǎn)小火慢燜,道:“我看這羊肉燉蘿卜差不多了,再用文火燜燉至哺時剛好可以出鍋。”
她走到一旁木盤邊坐下,把水中活蝦清洗幾遍,挑起蝦線,征詢采薇道:“今晚這蝦怎么做法?”
“椒鹽吧。”采薇立在灶邊,將生雞蛋磕入碗,打散,下鍋,使木勺緩慢攪動,眼見絮狀蛋花逐漸成型,她調(diào)好味,取碗出鍋。
采葑在門邊擇菜,隨之問道:“這茼蒿怎么做?爆炒,涼拌,還是白灼?”
采薇取來托盤,道:“白灼吧,姑娘喜歡吃白灼,少爺口味不挑?!?p> 愈娘熟練挑著蝦線,繼而與采薇討論起排骨的做法:“排骨不如紅燒?有日子沒做紅燒了?!?p> “那就做紅燒吧,這段時日不是清蒸,就是糖醋,換個吃法?!辈赊倍酥斜P中一碗雞蛋玉米羹走出廚房,去往書房。
她叩門半響,無人應(yīng)答,不禁心下疑惑,推門見房中無人,案頭一本公文攤開,落筆墨跡未干,似是去得匆忙,她移目見書案上有一枚飛鏢,又見一張字條。
采薇略過飛鏢,拿起字條,從頭閱畢,面色大變,急忙奔出書房,去尋涂適良。
采艾從南苑匆匆跑至?xí)?,沒見著鳳行祉,又轉(zhuǎn)去涂適良住處,見采薇也在,她慌張無措道:“涂總管,采薇姐,姑娘不見了!”
她心急如焚,隱帶哭腔:“姑娘原本在午覺,我去了一趟西苑,回來便發(fā)現(xiàn)姑娘不見了!我找遍南苑都沒找著姑娘!現(xiàn)下怎么辦呀?”
涂適良沉吟片刻,當(dāng)即集結(jié)府中男仆去往字條所指之地。
他們到時只見旼園大門洞開,內(nèi)有官兵在各處搜查,涂適良見到麓隗,忙上前詢問。
麓隗道:“我隨靖鏢衛(wèi)趕到時已不見少爺蹤跡,竹林中枯葉凌亂,似曾發(fā)生過打斗?!?p> 涂適良憂急如焚,交代麓隗領(lǐng)府中眾仆加入同搜,他獨自策馬離去。
晟霄宮,旻德殿,章龍紹在殿中批閱奏疏,娒州巡撫鄭槐漾為娒州一地秋季歉收奏請減稅疏,鄭槐漾此人性極啰唆,百字可述盡之事,洋洋萬言,冗詞贅句,長篇累牘。章龍紹耐著性子看完,在文末空白處紅筆朱批一個“準(zhǔn)”字。
他將奏本合上,遞向左側(cè)矮幾,突地手下失力,奏本溘然掉地,侍立案邊的韓引見狀,忙上前拾起奏本,低聲道:“皇上已連續(xù)批閱奏章逾一個時辰,稍事休憩吧?!?p> 章龍紹眉心微蹙:“朕今日莫名有些心神不寧?!?p> 韓引遞上一盞熱茶:“許是累著了,可要請御醫(yī)來為皇上診一下脈?”
“無礙,不必勞師動眾。”章龍紹飲一口茶,重新翻開一本奏疏。
門外值守的內(nèi)侍忽而入稟:“皇上,范謝桐先生求見?!?p> 章龍紹聞言一怔,范謝桐孤高于世,住居都中十?dāng)?shù)載,譬如閑云野鶴,屢受先帝詣訪,未肯拜受一官半職,雖曾為太子師,皆是他去登門求學(xué),范謝桐未嘗踏入過宮門半步。
內(nèi)侍候立良久,未得指示,復(fù)請示道:“皇上,奴才如何回話?該讓范先生覲見,還是請他回去?”
章龍紹回過神,忙道:“快請!”言罷擱筆,立起身,親自下階相迎。
范謝桐一身黎色粗麻布衣,舉步入殿,章龍紹命人看座,道:“老師若有事吩咐,叫子午來傳句話讓學(xué)生過去便是,何須親自入宮?”
范謝桐并未就座,他遞上兩樣物事,章龍紹接過,掃一眼飛鏢,又看過字條,疑惑道:“這是?”
“鳳府管家送來此二物,道阿行失蹤了。”范謝桐面色凝重,“入宮之前,我卜過一卦?!?p> 他閉了閉目,復(fù)沉聲道:“坎卦上六,大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