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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為荻

第二章 芙蓉

一生為荻 語笑風 2572 2022-11-14 22:40:50

  日近黃昏,殘光帶走了余溫,井水愈加冰涼。

  我的手在水中不知浸泡揉搓了多久,又磨出了幾個水泡,原來的擦傷已化成了一團血肉,煞是難受。

  但我不敢停下,靠著尚還無恙的肌膚繼續(xù)揉搓著。

  我生怕被來人瞧見說我在偷懶、發(fā)呆,或是有什么別的讓他們不滿意的地方。

  這點疼痛于我而言早已習慣,那身上記下的刻骨的鞭笞之痛才真正叫我膽寒。

  “香荻!芙蓉姑娘要喝茶,你快送去!”

  突然,身后傳來厲聲一語。

  我轉(zhuǎn)身看著一個丫鬟裝扮的人,正想給她指一指一旁堆著未洗的衣裳,她卻似未看見一般,將茶水放在了地上,便已離去。

  那一刻,我在原地僵了一會兒,才去端起了茶水。

  這茶送去若是涼了半分,定然又是一番責罰。

  夜色下,百花樓中燈火通明,歌舞不斷,絲竹聲、叫好聲不絕,一片喧囂,處處笙歌。

  我端著茶水躡手躡腳地來到了二樓,不敢多看一眼,也不敢多聽一句。

  幾月下來,樓中多數(shù)姑娘的住處我都大概知道,因為我都或多或少給她們送過東西。

  或是衣裳,或是首飾,或是胭脂,或是吃食,或者是別的什么跑腿的活計。

  究其原因,還是因為香荻這個名字。

  半刻之后,我來到了芙蓉姑娘的房門外。

  我最不愿到這邊的幾處房間來,因為每次過來送東西,都會聽到些男子的淫穢之語。

  此刻,我聽著房門內(nèi)傳來的陣陣淫笑,心緊了幾分,猶豫著要不要敲門。

  那丫鬟將送茶的活兒交給我,我心里大抵是有幾分明白的。

  我只得躬著身子在門外等著,祈禱著等會兒芙蓉姑娘會看著心情放過我一馬。

  百花樓中,有賣藝不賣身的,如蓮衣姑娘和紅荷姑娘;也有賣藝和賣身的,如芙蓉姑娘,這類姑娘似乎更受樓中客人歡迎些。

  當然,這兩者似乎并沒有什么界限。我就曾在路過時瞧見彈曲的玉蘭姑娘被一個油膩的中年男子暗中摸了小手。

  當然,那時房門大門,并不是我有意要瞧見的。

  我不懂樓中的姑娘為什么個個都笑得這樣好看,面對那些男子的污言穢語也能不露半分怒色,反倒笑語迎合。

  但我明白,百花樓,就是有錢男子尋歡作樂的地方。

  此刻,笑聲、曲聲、喝酒聲,以及陣陣嘈雜聲從四處傳來,饒是我緊閉了耳門,這些聲音還是一股腦兒地傳進了耳朵,著實令我害怕。

  如果可以,我寧愿在后院洗上十天十夜的衣裳,也不愿接這里的活計。

  我在房門外守了許久,努力將身體隱藏在角落昏暗處,努力不讓過路的人注意,心中莫名有些委屈。

  我又開始在心底默默數(shù)落起了蓮衣姑娘。

  若不是香荻這個名字,樓中的姑娘也不會事事都找我跑腿。

  如今我不僅要每日做著又粗又累的活兒,還要不時受樓中姑娘的使喚,受那些姑娘的丫鬟的使喚,往往為這些雜事耽擱很久。

  那一刻,我討厭蓮衣姑娘,也討厭香荻這個名字。

  盡管樓中的媽媽對我不似初時那般嚴厲,我還是寧愿一直待在后院,繼續(xù)做著最初那些最粗最累的活計。

  不知過了多久,歌舞漸息,房門中傳出些輕微動靜。

  我將頭埋得低了些,待到一雙鎏金的鞋子醉步走出,這才起身進了房門,雙手奉上了手中的茶水。

  坐在我面前的姑娘,面色若云微紅,纖纖一身胭脂色,嬌艷欲滴。

  芙蓉姑娘見到我,面色瞬時便沉了下去,生生破壞了一絲美感。

  那纖纖玉手端起了茶杯,許是察覺到茶水微涼,瞬間便潑了出去,“等了這么久才送來,是皮癢了嗎?”

  溫涼的茶水灑在身上,破碎的瓷片碎在腳下,我顫抖著蹲下了身,生怕這位姑娘要開口罰我什么。

  “姑娘,奴婢剛泡了熱茶來,還準備了糕點?!?p>  這時,門外傳來一道輕靈聲音。她一進門便面露疑惑地看著我,“咦,香荻怎么還在這兒,不是早就過來了嗎?”

  看著面前這道熟悉的身影,我這才明白這丫鬟是怕受到責罰,才讓我先來吃這道閉門羹的。

  芙蓉姑娘神色緩了緩,端起了那杯冒著熱氣的茶抿了一口,又目光狠狠地打量了我一眼,“這丑丫頭在這兒真是礙眼,還不打掃干凈了給我滾出去!”

  音落,我只覺如釋重負,立即伸手去收拾那一地的碎片和茶葉,又用衣袖將地上的水漬擦拭干凈后,這才恭然退出了房門。

  好不容易回到雜院的最里處,已是半夜。

  “香荻!這是海棠姑娘要的首飾,記得明日卯時送去。對了,你沒吃晚飯吧,我這兒留了個饅頭。”

  少頃,身后又傳來一道言語。

  那丫鬟亦是沒等我反應(yīng),放下東西便已離去。

  卯時,那時天都沒亮呢。

  百花樓中的人不得外出,這是樓里的規(guī)矩。

  樓中的姑娘想要什么新奇別致的衣裳首飾,往往會拿出體己讓丫鬟叫小廝跑腿,然后再由丫鬟送去。

  樓中的丫鬟都知道我每日起得很早,所以這清早跑腿的活兒都交給了我。

  她們從不會說一個“幫”或“請”字,往往是交代了話便走,像今日這般好心給個饅頭,不過是偶爾才有一回的事。

  此刻,餓得發(fā)昏的我一手拿起了那個不大而冷的饅頭,一口便咬了大半,狼吞虎咽地兩口吃完,沒什么味道。

  百花樓對于我這樣低等的奴仆,每日只早晚兩頓飯,早上是饅頭,晚上是米粥和一些小菜。

  總歸都是剩下無人要的。對于分量倒沒什么要求,上面剩得多,能吃到的自然也多。

  不過每日若沒按時去領(lǐng),便吃不上了。

  因著要跑腿送東西的緣故,餓肚子于我而言是常有的事。

  我意猶未盡地舔了舔舌頭,這才回到了水井旁,繼續(xù)洗著蓮衣姑娘的丫鬟的衣裳。

  夜色下,天邊懸著一輪朦朧的月亮。月輝照著井水,清清亮亮的。

  【“這丑丫頭在這兒真是礙眼!”】

  不由自主地,腦海中回想起這句話,我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左側(cè)。

  在那里,不用看也知有一道猙獰的傷疤。

  正因如此,樓里的媽媽才將我安置在極少人來的后院。

  往日在后院中終日做著活兒,倒沒覺得什么。

  如今每日出入樓中,瞧著眾多貌美的姑娘和清秀的丫鬟,我心中不由生出幾分羞愧。

  本來我是不在乎這道疤的,可今日無故受了兩次罵,還餓著肚子,心中委實難受了幾分。

  我在百花樓,在一不知何地的一條鶯花巷里,日夜做著干不完的粗累的活兒,日夜受著無故的打罵和使喚。

  如果我沒有遇到那幾個不懷好意的人販子,那該多好?……

  翌日,天邊出現(xiàn)了微微光亮,我一如往常地睜開了眼。

  我睡覺的地方是一個雜物間,幾塊板子簡單拼湊,留了一個大的窟窿。

  夏日倒沒覺什么,可如今天氣漸涼,絲絲寒風凍得我到很晚才能睡著。

  我伸展了一番酸楚的四肢,便去水井旁打水抹了把臉,不由看向了手上的傷痕。

  說來也奇怪,我每日做著重活兒,吹著寒風,不時受到體罰,倒從未生過病。前一日手上留下的血痕,沒兩日便會慢慢消下去。

  記得初來時我想要逃出去,被護院抓住打得頭破血流。昏睡了幾日,沒花一分藥錢,我便又能起來干活了。

  也正是因此,樓中掌事的媽媽才會將我留下。否則,誰會要一個又丑又啞的沒用的丫頭?

  用樓中人哂笑的話來說,這叫“賤人有賤命”。

  我不知道自己的命賤不賤。但我知道,我要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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