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殘酷的事實
我每天晚上都和廖良龍在網(wǎng)上聊天。
我們就住在同一個家里,僅一廳之隔,卻天天不照面,只能通過網(wǎng)絡(luò)來溝通交流。
周末我在家。我讓母親休息一天,中午是我做飯,正要上樓去叫廖良龍下來吃飯,卻見廖良龍與沙皮等人正匆匆忙忙地從樓上沖下來,我忙問:“怎么回事?這么急?”
“鴨蛋他媽出事了!”廖良龍說著,一幫人已經(jīng)通通通通地往馬路邊跑去了。
這時母親從家里走出來,納悶地問我:“他們怎么了?”
我答母親:“小龍說,鴨蛋他媽出事了。”
母親有些吃驚:“鴨蛋他媽?出什么事了?”
“不知道?。 蔽蚁胩魍麄兊娜ヌ?,但是看不到。
“聽說,鴨蛋他媽這段時間腦子亂了?!蹦赣H說。
母親用的是“腦子亂了”四個字,而不是“瘋了”。我望了母親一眼,突然想到,母親和遭遇同鴨蛋他媽很相似,只不過鴨蛋他媽脆弱些,而我的母親卻選擇了堅強,勇敢地地挺過了難關(guān)。
我不知是不是該感到慶幸,慶幸我的母親現(xiàn)在好好的,什么事也沒有。而同時,我又感到很不幸,為鴨蛋不幸,他的母親出事了。
“你跟著看看唄?!蹦赣H說。
我像是如夢初醒,“好!”我說。
我朝廖良龍他們跑去的方向追去。不遠處的橋頭,圍了一大群人。我的心沉了一下,我想,廖良龍他們一定在其中吧。鴨蛋他媽,不知道究竟出了什么事?
我放慢了腳步,走過去。
我有些怕。怕看到太傷人的場面。
不是我承受不起,我是怕鴨蛋承受不起。鴨蛋才十八歲。
橋下面是渠道,渠水清清。橋頭上雖然圍了一群人,卻是靜悄悄的,沒有人說話。也沒有聽到鴨蛋的哭聲。
我的心略微放寬了些,我想,鴨蛋沒有哭,那應(yīng)該不是很嚴(yán)重的事了吧。
沒有看到廖良龍的身影。透過圍觀人群的腳,我看到了廖良龍的鞋。他正蹲在人群中,前面似乎躺著一個人。
我的心顫抖了一下?!芍娜耍鞘钦l?難道說,是鴨蛋的母親?
竟然沒有一個人說話。我突然意識到,事態(tài)一定很嚴(yán)重。我的心于是快速地顫栗了起來,我感覺到我的頭皮緊繃繃的。
我輕輕地撥開人群。我看到了廖良龍和鴨蛋黑色的頭發(fā),他們正蹲在我面前,背對著我。穿過他們倆的頭,我看到了那個躺在地上的人,——不,應(yīng)該是那具躺在地上的尸體,那是鴨蛋的母親,的確是鴨蛋的母親,她渾身濕淋淋的,濕漉漉的頭發(fā)水草一樣雜亂地纏繞在臉上、脖子上;一身碎花裙子包裹著青腫的身體,像是一掐就能掙出許多水來;腳上的布鞋只剩了一只,另一只不知道去向……
圍觀的,都是相識的鄰里??吹轿?,他們低聲告訴我:
“早晨吃早飯的時候還好好的。我還聽到鴨蛋喊她吃早飯。想不到,就這么一個上午的功夫,人就沒了?!?p> “不知道她怎么跑到這個地方來玩,又不會游泳?!?p> “不像是失足掉下去的。你看,她穿戴整齊,裙子還很新,沒穿過幾次,還戴著戒指?!綍r她不戴戒指的,怕搞丟了?!?p> “可憐啊。丟下鴨蛋一個小孩,怎么辦呢?!?p> “唉,她活著鴨蛋也可憐哪?!?p>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悄悄議論著,都十分遺憾和同情地搖頭。鴨蛋卻仿佛一句也沒聽見,他沒有流淚,仿佛什么感覺也沒有,只是蹲在那里,輕輕地把纏繞在他母親脖子上的頭發(fā)撥開,一根一根,細細地撥開。
“鴨蛋,打電話叫你爸爸回來吧,這喪事還得他來辦哪!”鄰居對鴨蛋說。
鴨蛋沒有搭腔,仍是一言不發(fā)地理著他母親的頭發(fā)。他的伙伴,一個個擔(dān)憂地蹲在旁邊,陪著他。不知是誰打電話通知了鴨蛋的父親,一個小時后他騎著摩托車來了,站在人群外望著濕腫的妻子和始終低著頭一言不發(fā)的兒子,他愣愣地,似乎不能相信這殘酷的事實。
那天晚上,我和廖良龍他們一干人等,在鴨蛋家門外,聽到了屋里傳來鴨蛋的撕心裂肺的哭聲。